“是像,也不像。”柴田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脸,“就算是同卵双胞胎,生长环境不同,也导致一定程度的发育差异,这是从照片就能看出的区别,如果是真人的话,像我这样与椿博士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应该都不会认为您们‘非常相似’。”
“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柚李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人说椿博士不抽烟不喝酒,跟我的习惯一模一样。”
“不沾烟酒的人太多了,鉴于你们二位都是女性,这更谈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共同点。”
“您似乎在努力说服我,我并不是椿博士的复刻品。”柚李说。
“克隆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我听说有的公司已经开始承接克隆宠物猫狗的业务,但克隆的宠物真的能代替原来那一只么?小动物尚且如此,复刻一个自己哪有那么简单?”柴田医生反问,“难道您认为自己与椿博士是同一个人?”
柚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询问椿博士是个什么样的人。
“椿博士是一个……极端又存粹的人。”柴田医生回忆着,“她的目标太庞大也太单一,她为此付出一切,也漠视一切,无论是我们这些研究员,还是组织本身,在她眼中好像都只是实现目标的工具而已,跟小白鼠没有什么区别——我甚至觉得,即便是知道这个目标会在达成后要来她的命,她也依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这是哪门子的混邪版朝闻道夕死可矣?柚李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我听说过关于您诞生的各种传闻,包括借精生子、克隆、基因改造好几个版本,但后来在医院见了您几次,我擅自认为,您比当年的椿博士更像一个‘人’。”打开了话匣子,柴田医生也不再机械地一问一答,流畅地说了下去,“我的天分不足,称不上科学家,顶多算一个‘实验员’,正因如此,我反而在椿博士手下干得比较久,太有自主思维的人,通常与她合不来。”
柴田医生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讲古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年实验室中的经历,柚李安静得地听着,只偶尔询问一两个不理解的专业词汇,直到——
“什么?”柚李忽然打断他,“你说椿博士的研究目标……不是永生?”
“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柴田医生保守地回答,却并没有迟疑,“椿博士再没有人情味,终究还是个人类,一起通宵做实验时,有时候会说一些白天通常不会说的话。”
“我无法一一重复多年来的零碎话语,但我发现,椿博士一直以来,都对组织‘逆转生死’的目标很轻蔑。”
“她认为死亡与生命一体两面,就好像熵增一样无法避免,有机体的生命可以延长却不可能永续,既然只是延长,与医生们做的没有什么不同,现代人的平均寿命已经比中世纪长了一辈,但依然只有几十年,她对于把人的寿命再延长几十年上百年没有兴趣,她想要的是颠覆性的成果。”
柚李听得皱眉:“既然她认为永生无法达成,又看不上延年益寿,她到底想要什么?”
“您相信‘神明’的存在吗?”柴田医生提了一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问题。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柚李没好气道。
柴田医生没有介意她尖酸刻薄的言语,反而被逗笑了:“您的确是与她不同的人,您很幽默。”
“这是椿博士与我谈论最深的一次,刚才那是她问我的问题,我当时的回答:这要看‘神明’如何定义。”
柴田医生拿来纸笔,画了一个点,一条直线,和一个三维坐标系:“有一个在文学创作中很流行的说法:蚂蚁是二维生物。说蚂蚁虽然能爬上垂直于地面的墙面,但其实在它们的认知中,它们爬过地面与墙面的夹角,只是继续向前走而已,它们只知道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没有空间上的上下之分——这种说法当然远远称不上上正确,蚂蚁本身就是跟我们人类一样,活在三维世界里的生物,但也不妨用来举例。”
“一只蚂蚁,它的全部世界只有前后左右,如果它确信自己前后左右都没有食物时,一粒砂糖从天而降,”柴田医生在蚂蚁的面前点了一点,“对于它而言,这一粒砂糖,就是‘凭空出现’。”
“关于维度的研究太多了,比如科赫雪花曲线通常就被认为是1.26维的图形,但椿博士做的从来不是数学方面的研究,”柴田医生说,“她不想做最杰出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