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顶伸长脖子,越过严泊帆,凑到顾清晏面前,道:“原本还以为是写文章,没想到竟是文辩,伯昭师弟,我是个笨嘴拙舌的,不如你口才刁钻,就连镇上那卖酒的泼妇都吵不过你,这回输赢就靠你了。”
顾清晏只当他是夸自己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心里却想着,这文辩跟泼妇吵架可不一样,稍有不慎便犯忌,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顾清晏一时之间也不敢强出风头,打算先听听别人是如何论述再说。
严泊帆坐在凌绝顶师兄弟之间,见两人视自己为无物,一时气绝,陡然起身,将凌绝顶歪着的头给撞缩了回去,对着坐在上首的太子和翰林院官员躬身行礼,又对着周围士子拱了拱手,才道:“孟子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严泊帆一时意气抢了先,心中难免有些后悔,很快却又镇定下来,继续道:“前朝从僖宗开始,治理国政的能力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炀帝时,更是荒淫无度,奢靡残暴,朝□□败他不管,强敌窥视他不在意,百姓屡遭天灾,饿殍遍野,满地哀嚎,他视而不见……”
“到毅宗皇帝时,虽有心整治,却又性格懦弱,胆小怕事,稍有逼迫,便舍弃忠良,贼寇来犯时,更是不思如何解困,只知困死围城,帝王无能,民心已散,如此江山,如何能不灭亡。”
几名翰林院官员听他说完,面上并无表情,只吩咐一旁的文书,将这番言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小太子殿下坐在高位,面上虽是四平八稳,暗地里却百无聊赖地挪了挪屁股,心道:这般中庸之言,实在是无聊至极。
只是中庸却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得罪活着的人。
严泊帆大约也知道自己答得不甚出彩,面上露出几分沮丧之色,对着众人拱手施了一礼,才又缓缓坐下。
此时,那线香顶端,已经燃过了半寸左右。
对面晋阳知府的幼子苏玠径直站了起来,同样先对上首行了礼,再朝四周拱拱手,才微笑道:“苏某在论述之前,不得不先对严同年说一句,你那一番论调,实在太过敷衍了。”
苏玠不在意严泊帆的脸色,继续道:“何谓民心?昔年娄腾云凭借着半仓陈粮,便能煽动半个县的百姓跟着谋乱,《汉书.郦食其传》中,郦食其对汉王刘邦云,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苏玠最后总结道:“在下认为,前朝之所以亡国,乃是为帝王者不知天之天者,导致江山社稷俱往矣。”
凌绝顶听他绕得头昏脑涨,忍不住翻了白眼,对着冯绶低声吐槽道:“这厮净说一堆废话,显摆自己典籍背得多不成?”
冯绶一脸赞同,可不就是一堆有道理的废话么,直白一点就是,对于统治者来说百姓最重要,可对于百姓来说吃饭最重要,所以只要吃饱饭,谁管你谁当皇帝。
凌绝顶看不惯苏玠那故作博学的模样,当即便起身反驳道:“苏同年既知民以食为天,却又为何闭口不谈是谁只手遮天?”
“前朝初期,户部登记在册的纳税耕地有800万顷,之后又不断开荒,可那耕地数目却不增反减,到毅宗时期,户部登记在册的纳税耕地竟只有380万顷,另外的一多半耕地哪里去了?”
“士绅侵占,豪强掠夺,百姓无立锥之地,却还要遭受层层盘剥,朝廷规定田税只十取一,到了地方怕是十取五、六都不止,官逼民反不外如是也!要我说来,前朝之所以亡国,概因前朝的官吏勋贵都太过贪婪!”
凌绝顶说完便直接坐下,似乎心头还有些激荡,显得面色严肃,其他人心中震惊不说,连面上都写着“此君乃真勇士也!”
顾清晏眼里透着几分无奈,心道:自家师兄果然不适合与人争辩,他太容易情绪化了,还没争赢对方,就反倒先将自己给气了个半死。
坐在高位的小太子殿下却来精神,暗道:如今朝堂上的许多官员可都是前朝臣子,侵占良田可少不了他们的一份,这士子真不怕得罪人啊,……说起来自家父皇同样也是前朝勋贵,祖上传下来的土地也有不少呢,不是也被骂进去了?嘿,这竖子,莫不是在指着和尚骂秃驴!
小太子不好开口,徐伯唯却抓住了漏洞,当即便皱眉指责道:“凌同年慷慨直言,却也太过一概而论,前朝官吏有贪婪之辈,却也有仁人志士,远的不说,当年文正公顾衍之便廉洁奉公,刚正不阿,抬着一口薄木棺材担任两江巡抚,整顿商税,清查隐田,是何等地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