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膝下跪,而后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算是还了受忠帝当初对他家人的顾念之情。

他上了马,道:“将士本该死沙场,诛敌寇,收疆土。江山社稷于谁手,终究皆为同池鱼。若天下不安,失地难收,我刀剑刺椎亦无妨。若天下和乐,盛世安康,我隐匿山野无功禄,亦甘之如饴。顾大人且守好你的人,我会守好北明的江山。”

他一生都不适合争权夺利,却一生都在旁人的争权夺利中奔波,或身死,或苟活,难见妻儿,亦难守山河。

顾濯拱手,“重善将军若有朝一日拿回青甘,也算不负自己重活一世。天下之辈,没如将军。”

卫军为宁枕山让开了一条路,他没有退路,那是他唯一的路了。论算计,他算不过任何一个人,便一生都活在别人的算计中,唯靠着一口硬气活着。而今,他便是要靠着这一口硬气,不再掺和任何算计。

顾濯瞧着他策马扬鞭,湮没在飞尘中,往后看,是升入苍穹的黑烟,顾濯掉转马头,一只手紧紧握着谢熠秋的手。“秋玉,你丢失的军械,我一个不落的替你拿回来。”

还有他这么多年被谩骂与误解埋进尘埃里的尊严。

第90章

谢熠秋带了一千卫军随行, 只得找了地方安营扎寨。顾濯今日一路颠沛,又喝了郑覃府上的酒,好似喝了假酒, 一下午都觉得身子不舒坦。

这地方是一处早已空无一人的寨子,今夜却燃着篝火,在寒夜里热气腾腾。窗子四下漏风,顾濯头疼地倚靠在屋内燃起的火堆旁。

两人早已用了晚饭, 但却没有丝毫的困意,顾濯盯着燃烧的火,心想着宁枕山一生辛苦, 因为别人的争斗而令自己在生死边缘终日沉浮, 竟还能说出那般大义之辞, 实属不易。而他却做不到, 或是舍己渡人,或是头悬梁锥刺股, 又或是以德报怨, 他都做不到, 他睚眦必报, 铢锱必较。他创造出一个混乱又争权夺利的世界, 将某个人视为虚构世界里的玩物, 不过都是为了自己,而他将自己困在这里, 便是要自己承担自己做下的恶果。

月光顺着窗照进来,像是笼了一层薄纱, 盖在谢熠秋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他凑近到顾濯跟前, 手背轻轻抚在顾濯的额上。

顾濯抬眸看着他, 伸手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

谢熠秋与他贴的近, 就这么被他紧紧握着,好像今天白天一样。

“头还疼吗?”谢熠秋关切地问。

“我猜郑覃喝的是假酒。”

“通州人粗野,寻常酒水自然是入不了郑覃的眼。”

顾濯淡淡一笑,将头埋在了谢熠秋肩头。所有人都觉得他无所不能,从当初“玄师”这个称呼安在自己头上开始,到如今世人皆知他心思歹毒。可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并非铁打的身体,他就想这么依靠在谢熠秋身上,闭着眼睛轻嗅他身上的味道,才能觉得安心。

谢熠秋微微侧头,将唇贴在了顾濯耳边,只闻肩头上那人闷闷地开了口,“秋玉,若无你,我该怎么活。”

他真想说一句,这世上他谁都不认识,唯独认识一个你。他不该将这样一个干净的人放在如此浑浊的世间。

两人互相依偎,不是一个人依靠另一个人,而是抱在一起。

谢熠秋声音沙哑,“这世上若无我,在你心里却有一个我,足以同你一起抵挡疾风骤雨。”

顾濯轻笑一声,他知道现在自己对谢熠秋已经不是亏欠,也不是依靠,而是前所未有的爱恋。

他抬了头,目中满是侵略的欲望,狠狠地在怀中那人的唇上深吻着,紊乱的鼻息交杂着,他的手紧紧抱着那人,舌尖软肉探索,恨不得将那人吞进去,像是生怕他忽然消失,或是自己忽然消失。

许久,才在藕断丝连中分开,两人四目相对,微含笑意。谢熠秋被顾濯方才那种攻势吻到身子软麻,靠在他身上,淡淡道:“累了便早些歇息。”

顾濯垂头在谢熠秋耳朵上咬了一口,声音沉闷,“我从不会累。”

“可我心疼。”谢熠秋缓缓起身,眸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衡之,我心疼。你知我今日见到宁枕山时,心中有多少话想对你说。”

顾濯轻抚了他的面颊,“为什么是想对我说?”

“从前若无你,我会被朝臣逼着定宁枕山的罪。我本就护不住李氏,宁家一家老小定是要步了他们后尘,成为孤魂野鬼。可是衡之,我心中难安。”他抱着顾濯的脸,眸中竟然带了泪,“有你之后我自在多了,你可以替我做恶人,行恶事,我本以为心中可以安稳了,可后来还是变得不安。你定是要弃我而去的,衡之,你定是要替他篡了我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