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忽然哼了一声,紧接着起了身,将谢熠秋拉了起来。他笑得有些肆意,故意凑在谢熠秋耳边道:“肝肠寸断啊!秋玉,以后多说这样的话给我听。”

谢熠秋被顾濯轻松抱了起来,他双脚离地,忽然靠在顾濯的肩上笑了。

他身上长着十年的尖刺,对谁都恨不得见血色,这种夜以继日的防备让他疲惫,让他麻木,可在面对顾濯的时候,他看着顾濯似乎什么都不怕,偏要替他抵挡所有该他自己承担的一切罪孽。于是他卸下防备,不再吝啬真心,露出赤诚,终于能在顾濯的怀中避风,也想用自己去暖一暖他。

谢熠秋落了地,他看着顾濯道:“有时我想,我该不该拉你进这泥潭,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从前我不心疼你,可如今我的心都要为你疼死了。心如刀绞了。”

顾濯故意捏着他的耳垂笑,“心如刀绞?这话说的我也爱听,哈哈!”

谢熠秋是真的心疼了,这次他说的全是真心话,他脸上带着关切,觉得从前的自己对顾濯过于刻薄,而如今,自己还能被真心相待。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顾濯这样的人。

看谢熠秋神色认真,顾濯也不再笑他了,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发丝。“这泥潭是我该进的,不是你拉我进来的。心疼我可以,可千万别觉得愧疚,让我心疼了你。”

他该进的,因为他从前是为了自己甘愿屈居在谢熠秋身边,而后来他不再追随李南淮,也是他自己决定的,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他在行进的路途中遇上了谢熠秋,逐渐发现,那其实是一个赤.裸裸的灵魂,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

顾濯不觉得他大逆不道,更不觉得他不顾天理伦常。北明、莽蒙、北蛮、西奴、青甘、倭贼,天下事物从一开始都是一片虚无,他自知是他缔造了一切,即便自己到了这里只是一个活着的人,或是蜉蝣,抑或是蝼蚁。可他不惧了,他便是天理,他便是伦常。

他给自己造了一个盔甲,坚硬无比,眸子看着谢熠秋的时候却尽是柔情。

我们会从泥潭里爬出来,抬头便是九重宫阙。

他想。

九天外,寰宇中,我全给你。

第120章

卫扬死后, 他的骨灰被昭楚些领回了靖云港,没有“入土为安”。他们乘着靖云军的战船一路南下。北明的海域辽阔,站在船上能看见水天相接, 黎明的太阳照的水面荡出金光,他们跨越三千余里,终了撒手,一捧自在的灰烬迎着海风消失在了人世间。

李南淮用完了养身子的药, 遣退了殿内的人,只留了一个王宏。

“朕本想着留卫扬在帝京,靖云侯在, 靖云军在, 闻氏一死, 只要卫扬与朕一条心, 朕的势力便不可撼动。”李南淮坐在案前,“可朕算错了一步棋, 这棋便死了。王叔, 卫扬觉得朕是在打压靖云港, 将朕想给他的富贵看作囚禁。”

王宏道:“当初陛下的清宁军并入了靖云军, 靖云港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 陛下抬举靖云侯却也不能任其发展, 留他在帝京实际上是在为靖云港考虑,陛下不必自责。只是有一点, 靖云军没有活生生的人握在陛下手里了,那便是独立于帝京之外了, 不论一个人或一支军队对陛下多么忠诚, 中间没了人, 势力一强, 便难保其心了。”

李南淮思索片刻,“王叔何意?”

“陛下手里要有绝对服从的军队,有绝对服从的人,陛下要懂得制衡。”

“舜秦军。”李南淮道,“朕要死死地拿住谢岫。”

“舜秦王将儿子留在帝京,誓死为陛下收回青甘,谢岫也帮着陛下除掉了闻氏,天下人再也不会怀疑陛下与谢氏的关系。陛下,此时是提拔谢氏的良机。舜钦军的势力绝不能削弱,舜秦王更不能死了,此时他为陛下的青甘,陛下不必给他封赏,但要给他军备。”

说白了,他不必再担忧舜秦王有不轨之心,毕竟从一开始舜秦王便将谢岫送来帝京,就是要让李南淮信任他。且他在楯州要打的青甘,是西奴。

如今李南淮不得不信任远在楯州的舜秦王了。

闻律及其随从谋反的一众人被斩首示众,那日天色阴沉,鹿刑台上遍地流着血,一颗颗头颅滚下。

谋反之罪不该留与闻家有任何牵扯的人活着,但闻家的姻亲是苏家,而苏家又有一个郑覃在通州,也是受任攻打西奴的一将,于是李南淮不得不考虑这层关系。

苏家人不管闻律的死活,闻律自始至终把苏家当狗用,苏家早就看不惯闻律,死了倒好。可闻元洲是他苏家宝贝独女的郎婿,又对他爹的谋划毫不知情,若给他爹赔了命,苏家是会不高兴的,他们定然不愿看着女儿成了寡妇,且闻家是因为谋反获罪的,苏家要赔上的还有女儿的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