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造这大船,割圆术是必须掌握的。”罗三九一边跟康思俊做着砂型,一边说道:“还有那堆垛之术,都是我们做工匠的人必须学会的。又有微分将具物微化,反积之而趋极……这些就是那些钦天监和造办司的人才能专精的东西了,造船厂里的大匠,也必须精通微积之术。”
“您说的是微积分吧?”康思俊用手指在旁边的沙堆上画了一条曲线,然后画了一个直角坐标系,对罗三九说道:“你看,我们要知道这曲线下面的面积,就把这曲线切成无数小段,这就是微分,然后再把这些面积都加起来,就是积分。”
“嗯,差不多是你说的那个意思,说实话,这个我也不是太懂,只是当年在火工局学徒的时候,听我师傅说了一些,跟你说的意思差不多吧。”罗三九也不是很确定:“总之,你想一想,像福船这么大的船,你要把船上的人、物都考虑进去,又要考虑携带物资的损益,不好好计算,这船都下不了水。”
“有道理,可惜见不到你说的大匠,不然可以跟他们好好学习学习。”康思俊面不改色,心里面则是一顿惊涛骇浪,微积分可是板上钉钉的牛顿和莱布尼茨共同研究出来的,怎么就成了明朝的大匠都会的东西了?关键是罗三九说的也有道理,福船这种大小的船,设计的时候,如果没有高等数学的知识做支撑,任意为之,确实是不可能的事。
明朝的铸造技术,跟后世区别不太大,有两个方形的木框,把用木头削好的模型放进去,找好分型面,把沙土层层夯实,分模后就取得了上下两个模具,用铁针刺出浇道和气孔,把融化好的铁水倒进去,就能做出一个粗胚。
罗三九现在就在研究如何把明军的制式鸟铳,进行自动化的改造,他一天多的时间,靠眼睛观察,手工削出一个枪机的木模,尺寸有误差,但基本的比例大差不差。
武备库里的锻炉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看出这炉子的高明之处,知道这炉子能融化铁水的时候,他们都吃了一惊,熔炼钢铁需要很高的温度,可这是木船啊,怎么能承受这么高的温度?即使这炉子再小,这也不科学啊。
“铁水的温度很高,这木船上面,这样不会起火吗?”康思俊看着罗三九把一些报废的箭头、铁砂放进坩埚里,不禁担心地问道。
“这武备库的地面,尤其是锻炉周围,全是石棉织成的火浣布,火烧上去,对面都不会热,船上自是无虞。”罗三九觉得康思俊这些后世来的人,在有些方面无知得很:“而且就像我,学徒十年,在第八年才准许动锻炉铸铁器,我在波罗河卫开的铁匠铺,也是木头房子,那里还没有火浣布呢,这么多年,不也没有出事么?”
“石棉?!”康思俊觉得这个词很遥远,应该还是在中学的时候学过一点知识,石棉绝热:“这船上都用石棉来隔热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我们出海一次,有时候十天半月都不靠岸,人总要吃饭的吧?”罗三九用手指了指上面:“厨房里也都铺着火浣布,不然怎么生火做饭?”
康思俊机械地点了点头,现在这船上出现什么“黑科技”,他都有心理准备了。罗三九把坩埚放在锻炉上,拉起旁边的风箱,锻炉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坩埚逐渐焦灼,铁器在里面逐渐红热,发出一种类似铁锈的微酸气味。
船上的铸造条件,其实并不会比后世的巴铁作坊好,但考虑到这是五百年前的船上,就不一般了。锻炉的火跟后世的乙炔比起来要差很多,升温没那么快,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把坩埚里的铁全部烧成熔融的铁水。
罗三九把沙模搬到锻炉旁边,等铁水变成明亮的暗黄色时,他用一把长柄铁钳夹住坩埚,把铁水沿着浇铸孔慢慢地倒进模具里,导气孔里冒出一阵热气。
“都加小心了,这铁水弄身上可不得了。”罗三九一直把铁水倒到从浇铸孔满上来,才把坩埚放回锻炉上,停止送风的锻炉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炙热。罗三九推动一个插板,插进锻炉上面,锻炉里的残火进入闷烧阶段。
“走吧,咱们去那边继续研究你们的枪机。”罗三九拉着康思俊离开锻炉,浇好的模型放在那里自然冷却之后,再脱模,这需要一段时间。
“哎,只可惜我是学医的。”康思俊摇着头:“关于枪机的一切,我知道的,都是从军人的角度出发,具体里面的材料和一些设计思想,我懂的也不多。”
“不能这样说,要不是你给我解释,我也看不懂你们这个枪机是怎么回事。”罗三九说完才反应过来:“你说啥?你是学医的?”
“是的,我是第四军医大毕业的,八年临床,专业方向选的外科。”康思俊说完了又自嘲地叹了口气:“但到了这边,我学的东西,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做手术需要的药品和工具都极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小队出国的时候,康思俊作为医护兵,随身是带了一些药品和简单手术的工具的,但像麻药,一共就五支,原来不觉得,因为基本不可能用上。现在就宝贵得不得了,不是性命攸关的事,绝对不会动用的。
“那你也是医生,了不起,了不起。”罗三九一脸的羡慕之情:“只是,像你都做了医生,怎么又去做了军户?自降身份。”
“呃,后世没有军户,而且我们那时候,当兵保家卫国,是最光荣的事。”康思俊解释道。
船上的人,对岸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除了罗通,其他的人现在都在武备库跟罗三九父子三人忙活。很多时候,罗三九抛出来的名词都会让几人惊讶不已,很难想象,明朝的时候,已经有比较完备的数理化知识体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