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徐阶在老家丁忧返回京师,原本想带着妹妹一同进京,但考虑到路途遥远,诸多不便,就没有成行。去年,徐阶在朝中多次得到许赞的提点,得知许赞的小儿子尚未婚配,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却不想妹妹从松江府出发之后,就杳无音信。在他心里,妹妹早已不在人世了,可现在突然出现的妹妹,在初相见的惊喜之后,却也带来了很多愁绪。
二人沉默着,一直回到火神庙旁边的徐阶现在的住所。徐阶的房子虽然地处偏僻——相对而言,京师就那么个四方块,已经算比较靠近城边了。但也是个两进的小宅院,虽然比罗通买下的两所宅院差了一些,在周围的住宅里,已经算比较好的了。
这都源于徐阶的祖上就是政商结合的,徐阶并不像其他地方进京的官员那么窘迫,挤在狭小的官房里,在刚刚进京的时候,就置下了这套宅子。当然,并不是说徐家的财力只能买这里,徐阶还是比较注意自己的身份的,把自己的水平放在新京官里最好就够了,总不能压过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
车夫把马车赶进院子,兄妹二人下了马车。徐阶犹疑了一下,对徐采薇说:“采薇,一会儿我让来福把西厢房打扫出来,以后你就住在西厢房吧。”
徐采薇能听出徐阶言语中的疏落之感,便也微微一躬身:“全听兄长安排。”
徐阶的院子虽有两进,实际上一进院里只有马厩和车夫一家的小房子,二进院里也只有一正两厢三间房,徐阶自己住正房,把东厢房当做书房。
徐阶领着徐采薇进了后院,先带她去了正房,让她坐在正房的大厅里休息,自己去叫了来福的老婆来给徐采薇收拾房间。
安排完了,徐阶回到大厅里,坐在徐采薇对面,看着面容消瘦了很多的妹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采薇啊,你走失这一年多的时间,许家小公子已经另择佳偶了。”徐阶咬了咬牙,还是把实情托出:“这件事,是为兄的不对,但哥哥向你保证,一定给你找个乘龙快婿。”
徐采薇咬了咬嘴唇,说道:“还好采薇跟那许家公子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先,以后全听哥哥安排。”
徐阶叹了口气:“我是这样想,最近朝纲不稳,各部官员走马灯一样轮换,原本打算在京师里给你找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现在看来,莫不如在华亭,找个富足之家,也还图个安稳。”
徐采薇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苦楚,眼泪串珠一样滚落下来。徐阶连忙好声劝慰,过了好一会儿,徐采薇才止住了哭泣:“康公子对采薇有救命之恩,如若非要回华亭嫁到商贾之家,采薇宁愿以身报恩,也不枉所学恩义。”
徐阶愕然,随即长叹了一声:“那康大人,岂是我们能高攀的?人家以庶民出身,一步登天,现在就是文华殿大学士,随侍皇帝左右。采薇啊,为兄的官阶,跟康大人,相差悬殊,门不当户不对,还真没法去开这个口。”
“哥哥莫怪,是采薇莽撞了。”徐采薇没想到说话一点都不斯文的康思俊竟然到了京师就位极人臣,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不谈这些了,采薇,你好容易回到哥哥身边,就在这里踏踏实实先住下来。”徐阶冰雪聪明,看出了妹妹的尴尬,直接把话题转移走:“毕竟哥哥现在跟他同朝为臣,朝夕相处,且今日一见,康大人跟哥哥都是一类人,以后还是会多打些交道的。你且先将养一下身体,看看,这段时间在外面一定是吃了苦,瘦弱成这样。”
徐采薇突然感到了异样,徐阶的家里特别冷清,只有他自己一样,她连忙开口问道:“嫂嫂在哪里,怎么不见人呢?”
这一句话,把徐阶直接给说泪崩了:“你嫂嫂她,哎。”
徐采薇睁大了眼睛:“不会吧?我在华亭的时候,听说嫂嫂生了儿子,母子平安啊。”
徐阶抬起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跟璠儿无关,今年年初,你嫂嫂身体抱恙,虽延请各路名医,最后还是无力回天,你嫂嫂丢下我和璠儿,自去了。”
说到这里,徐阶还是没忍住,在妹妹面前嚎啕大哭:“真的,我宁愿用自己十年阳寿,换跟恒儿举案齐眉,奈何,天不允我。”
徐采薇也跟着一起哭,徐阶的妻子也是有名的才女,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过门之后,在华亭的时候,没少照顾当时年纪尚小的徐采薇。得知有此变故,徐采薇也是心如刀绞,哭得梨花带雨。
好一会儿,徐采薇止住哭声,追问徐阶:“璠儿在哪里?嫂嫂的牌位在哪里?”
徐阶带着徐采薇来到书房,书房里,一个年幼的孩童,笨拙地拿着一支毛笔,正在一张纸上写字,虽然字迹不整,但也能看出他在写的是三字经。一旁的地面上,丢着几张写满字的白宣纸。
“璠儿这才多大,怎么就让他写字了?”徐采薇推开门就进去,也不管徐璠的手上都是墨汁,一把把他抱起来,就不撒手了。
“你嫂嫂走得急,朝中公务繁忙,幸好璠儿懂事,每天自己在书房写写画画就是一天。”徐阶对儿子也心有愧疚:“确实是对不起璠儿了。”
“璠儿,姑姑来了,以后姑姑每天都陪你玩好不好?”徐采薇强挤出笑容,对着年幼的徐璠说道。
“姑姑?”年幼的徐璠没反应过来,他现在还不到三岁,对家的理解仅限于父亲和两个下人。
“是,璠儿,我是你姑姑。”徐采薇把徐璠搂在怀里:“有姑姑在,每天都把我们璠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从东华门出来,徐阶兄妹二人就沉默地坐在马车上四目相对,徐采薇不停地擦眼泪,徐阶也跟着唉声叹气。这年头,出个门实在是很有风险的一件事,不知道有多少本来能考个功名的举子,在路上一遇骗,二遇盗,三遇匪,从而魂断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