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官小心翼翼地走到熊浃身旁,开口问道:“大人,魏淼他们怎么办?”
“暂且安排他们住在都察院吧,在章拯案结案之前,谁都不能离开这里。”熊浃对书记官说道:“也不要为难他们,每天吃的喝的还是要给他们的,只是不能让他们离开都察院。”
不知过了多久,章拯悠悠醒转,午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把床榻上照射得斑斑驳驳,让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家里。待看清周围的物什之后,才知道自己仍然在都察院,只是熊浃照顾他,给了他一个环境还不错的房间。
章拯木然地坐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一时间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屋子外面有守卫的衙役,听到屋子里的响动立刻冲了进来。不一会儿,熊浃也来到了屋子里,手里还端着一碗粥。
“章大人,先吃些东西吧。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就跟我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熊浃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把粥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章拯想说不,但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他只好端起碗,唏哩呼噜地喝掉这碗粥。吃了东西,他心里也平静了许多,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细细分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我们工部,确实拿到的资料不是这样的。”章拯平静地对熊浃说道:“谁都知道,如果在工部的档案里,都写着各种瑕疵,那这些炮根本就不会送到各口、台上去。也就是说,各铸炮厂抄送到工部的资料里,只有营造工匠、铸成时间等内容。而要想把资料收集到这本书里这样的程度,必须六个铸炮厂,一个不漏,全部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章大人,你早就该这样说话,那依你之见,铸炮厂之中,谁能拿到所有炮的底档?”熊浃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也不对,火炮出厂之后,是由各卫官军接手,总不能说,连各口、台的边将都被这人收买了。”章拯揉着太阳穴,确实有些关节还是想不通。
“是啊,所以,范家这东西来得蹊跷。”熊浃点了点头:“按说九边绵延数千里,别说一个小小商贾,就算兵部,也不一定认识所有的边将。所以,这事到底是怎么做的?”
“铸炮厂有没有查?”章拯笃定地说道:“内鬼一定就在铸炮厂里面,只有那里才能拿到这么多资料,至于边将,谁也不会明知道这门炮有问题,还拖回去用,如果边将知道这些,那个阳和口的千户也就不会死。”
能在明朝做到位极人臣,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章拯抛去情绪之后,智商又重新占领了高地。给出了最为理智的分析。
“六个铸炮厂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熊浃看着章拯叹了口气:“我是真希望这件事跟你没关联,但如果你确实有贪赃枉法之处,你也别怪悦之无情。”
“这件事,这件事,这件事……”章拯念叨了几句,突然目光大盛,一把抓住熊浃的胳膊:“这件事,恐怕还真跟都察院有关系,别忘了,向皇上推荐佛朗机铳的,是汪鋐,而样炮和工匠,全都是汪鋐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章拯突然跳了起来:“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熊浃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既然章大人想通了,那就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了。您老实交代吧,我这边会仔细记录,然后拿去回禀皇上。”
“哎呀,我说的不是那个,我是说,我知道这些信息最终从哪里流出去的了。”章拯笃定地说道:“是汪鋐带回来的那些广东工匠,他们在铸炮完毕后,一直把所有的炮送出厂,才返回广东,也只有他们六个人会合之后,才能把所有的炮的特征,事无巨细,全部写在一处。”
“章大人,汪鋐一案,牵连甚广,已经有专门的人去办了。”熊浃有些无奈地说道:“大人还是抓紧时间把自己的问题想清楚,但有任何差池,都是要搭上一家老小的,您还是想想清楚,抓紧交代自己的问题吧。”
熊浃从心里不信任章拯,这事是皇上交给工部执行的,出了问题,你章拯说自己没责任,谁信呐?但章拯好像搞错了角色,把自己当成查案的人了,一直在帮着熊浃分析案情,把自己摘出去了一样。
“我章拯虽然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还是有数的。”章拯看着熊浃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失察之责,我章拯肯定不推脱。但你那书上的东西,章拯确实不知道。”
熊浃看确实问不出东西来,只好站起身来:“如果章大人有此自信,那就在这里小住,等候查案的结果吧,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章大人,想让自己的罪过轻一些,那就尽早交代,留到后面别处查出来,那可是罪上加罪。”
章拯昂然道:“这个自不肖你说,我章拯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犯那种错误。”
熊浃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转来:“皇上托我问你句话,这件事出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你的工部尚书肯定是当不下去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举荐给皇上?”
章拯颓然地坐下,叹了一口气:“皇上说得极是,但若让老夫举荐,朝野之内,怕是只有蒋瑶了,皇上可以夺情起复。”
熊浃点了点头:“我会把你的意见转告给皇上,这些天,你如果想起了什么,就告诉门口的衙役,他们自然会叫我过来。”
熊浃走出房间之后,门口的衙役关上了门,章拯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午后阳光中的灰尘忽上忽下,嘴里喃喃地说道:“章拯啊章拯,你这一辈子,和光同尘的,如意吗?”
没等熊浃把所有的台名报完,章拯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熊浃摇了摇头,叫进来几个衙役,把章拯抬了下去。他心情沉重地走到门口,叹了一口气:“章拯啊,你到底是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