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间,如果臣民做不好,自有各种规则法条约束:不纳赋税者,拘役重罚;贪污渎职者,罢官追责;丧师失地者,斩首流放;凡此种种,纤毫无遗。可是,如果君主做不好自己的事呢?”
“君主会有做不好吗?”赵茂略略有些迷惑。
“有!生民交纳的赋税,君主将其挥霍享乐;臣属递交的奏请,君主对其胡乱判定;朝中的重要官职位置,君主随意任用奸佞小人;还有,是否关心民生疾苦?是否面对外敌威武不屈?这些都属于君主必须承担起重要职责,如果做不好的话,那臣民必将不再支持与选择这样的君主!”
“徐之!”
“慎言呐!”
秦观、黄庭坚听了大惊,急忙开口欲阻止。
“此乃真理,何须慎言!”秦刚丝毫不为所动,继续侃侃而谈,“孟子有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是故,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言之更明: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秦有天下,汉晋各以代,隋唐五代,朝代轮替,长则两三百年,短则数载几十年,若究其根本,什么奸雄篡权、宗室内乱、外族窥探、天灾频繁,其实都是无关大局的外因。真正还是这家国之主的君王失职,不再有为家主之德,而被天下共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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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讲得此时的秦观与黄庭坚面面相觑,竟然有点汗流浃背的感觉。因为这些言论,看似可以认为大逆不道。但是它们却又的确出自于儒家先贤的典籍名言,实际说出的,同样是震聋发聩的至直至之理,竟也让他们一时无法反驳。
秦刚正好遇上了黄庭坚对赵茂进行礼教观念的灌输,便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需要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与两位大儒摆正观点、统一立场。
如果主体思想能够统一,才可放心将纯白如纸的太子交给他们教育,否则,他宁可另想他法,要将太子带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可不想让赵茂最终会被培养成一个迷恋独裁手段、擅玩帝王心术、唯有赵家私心、全缺天下仁德的将来帝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语亦被名相魏征对唐太宗说过,这个故事,吾也曾向殿下讲过。”黄庭坚在惊谔之余,总算找了一个认同之点接上,有限地表示了对秦刚观点的接受。
这其实还是由于大宋时期士大夫们仍然具有朴素的“君权限制”的观念,虽然他们不愿意主动去想“皇帝如果过于荒唐与昏庸怎么办”的要命问题,但他们还是在“如何防止皇帝荒唐与昏庸的制度与方法”上,花费了大量的心思与努力。
秦观与黄庭坚并非常人,他们极其敏锐地发现,将赵茂教育好,做好防止他昏庸与失职的前期准备,就不会落入秦刚方才所说的那种“臣民如何选择”的难题。
“殿下少年聪慧,将来必能以民为本,以国为重,以万民为已念,以天下为已任。承担起执政所言的种种责任,最终成为臣等誓死效忠之主!”秦观更进一步,将这样的观点说得更加地清晰与透彻。
“所以,殿下应该明白,骑术兵法、诗词文采、商贾经营、百工技艺,凡此诸多之识,穷极一人一生之力,难以研习其万分之一。为君主者,当明家国大义,当知道德根本。黄夫子以礼教之,并不是说,那些东西都不可学、不要学,而是让殿下的学生分清轻重先后,先学礼学,有闲睱时再学各类杂学。再有遗漏,自有臣属替补。”
这些话听在此时的赵茂耳中,也是似懂非懂,不过由于他对秦刚天然的信任,此时便眨着大眼睛,认真地说:“反正我是知道,老师是懂得最多的人,夫子是最有学问的人,只要你们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再担心什么问题了!”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殿下有仁君之德!臣等之幸也!”其实黄庭坚有心中,早已经隐隐地明白,一旦他们最终拥戴赵茂重夺大位,那秦刚必得从龙首功,再加上先帝遗诏,最终便就是不折不扣的新一代权臣。更不要说他在流求的这些时日,耳闻目睹这里的官员民众对于秦刚的尊从与仰慕,他从内心深处,也是无意去更改任何一点。
更何况,眼下的这位元符太子,拥有着无可辩驳的先皇正宗血脉,一旦条件成熟,那是有着极富号召力的即位正统性的。
这同样也是秦刚认为在此时最好的选择:如同白纸一般的赵茂,必须要让他拥有正确、健康的君主认识,再利用他去尽可能地争取这个时代不可忽视的士人、大儒的支持与依附,他才有可能去面对此时在中原王朝,已经根深蒂固、狼狈勾结的赵佶蔡京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