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二叔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弄诏狱来了。来就来吧,想着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搁哪不是搁。所以,二叔的心态还是很乐观的,至少他住的是单间,也是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一个人住一间屋子。
呆了几天,二叔渐渐也习惯了这种无人问津的生活,他也真正感受到了诏狱。
诏狱,并非如外界传闻的那么可怕,一眼望过去,除了二叔这一间牢房外,其余的牢房都空着。很多牢房的地上因为长年潮湿长满青苔,墙上也布满各种绿色的植物。
没有刑具,也没有血迹斑斑,更没有惨叫连连,偌大的诏狱就好像江南的园林,安静的不能再安静。
甚至于,二叔的到来还让狱卒们感到稀奇和兴奋,因为打从万历二十三年起,诏狱里面就没有关押过犯人。
尽管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李三才的《停罢矿税自陈疏》中对皇帝这一德政就进行了讴歌,疏中言由宦官提督的东缉事厂门前冷冷清清,那里的用事太监只有寥寥数人,而由锦衣卫执掌的诏狱庭院中布满青草。
即便是外朝最喜欢给皇帝找麻烦的言官们,也不得不承认当今陛下不是滥杀无辜的君主,和之前的祖先相比,他无疑是最仁慈的一个皇帝了。自登基以来,皇帝对臣子的刑罚止于廷杖,但仅是出气罢了,并无杖死之意。
只是,也正因为当今皇帝太过仁慈,所以言官们胆量就越发的大起来。
本朝的党争何以越演越烈,归根结底也是皇帝自己的放纵。倘若他有祖父一半的手段和狠心,恐怕也不致于躲在深宫不出了。
让人无奈的是,皇帝的仁慈和退让换来的却是昏君庸君的指责;而那动辄兴起大案,给臣子满门抄斩的皇帝,却是人人称颂的明君。
二叔不知道,他是二十年来诏狱的第一个“客人”。
不过知道不知道并无多大关系,入了诏狱想要生还,难度很大。二叔虽大字不识一个,可好歹也在宫中干了二十多年,因而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活着出去。被抓的时候,杨涟满头鲜血倒在地上不动弹,所以二叔以为他已经打死了杨涟。
宫奴打死命官,是没有活路的。
所以,二叔现在最大的“乐趣”,或者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提前感受一下死亡。
狱卒们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那个叫李进忠的老伙者吃完饭后就喜欢躺在干草铺就的地上,然后伸直两手,跟个僵尸一样缓缓上抬,之后又举得笔直高高,再重重落下,尔后两条腿也是绷的紧紧,眼睛则早已闭上。
一动不动,若不靠近都察觉不到半点呼吸,恍若死了般。
一躺,便是半天。
刚开始时,大体就是这么个动作和过程,等过了两三天后,狱卒们惊讶的发现这个老伙者给自己加戏了。
二叔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