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心中暗笑,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祖大弼这厮一根筋,每说一句话,就把自己往坑里推一把,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摩擦,却被他自己活生生变成了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朱大典终于开口了:“祖大弼,你知不知道聚众围攻巡抚是什么罪名?念在你是功勋卓著的老将,本抚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的人放下武器退出巡抚衙门,然后自缚双手,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给本抚一个交代,这件事还有化解的余地,否则,就连祖大寿也救不了你。”
祖大弼犹豫了一瞬间,看到了陈雨得意洋洋的笑脸,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没错,凭什么要绑我?要绑,就把这厮一起绑了,否则我不服!”
朱大典不再啰嗦,后退几步,挥挥手:“左右,将犯上作乱的祖大弼拿下!”然后对身边的亲随下令:“持我手令,从侧门出去,调集各部人马赶来护卫,防止有人冲击衙门重地。”
对峙的双方开始骚动起来,巡抚标营和威海卫的士兵手持兵刃往前顶,关宁军虽然不肯退却,但也不敢动手。他们也不傻,冲撞巡抚本就是不轻的罪名,要是伤到了巡抚,后果绝不是他们这些喽啰能扛得住的。
祖大弼额头青筋暴起,拳头几乎攥出水来,心里万般不服气,可是却不敢下令让部下大打出手。他虽然跋扈惯了,但是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陈雨见关宁军仍然不退,喊话道:“关宁军的兄弟们,你们若是还不退去,只会害了自己,害了祖将军。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自个好好想想。”
关宁军士兵面面相觑,又看了看不敢动弹的主将,犹豫一番后,终于还是放下兵刃,三三两两退出了大门之外,这场短暂而紧张的对峙就此消弭了。
祖大弼望着这个始作俑者,心里恨得牙痒痒。明明事情都是这厮挑起来的,到头来却置身事外,还肆意挑拨,给他安插罪名。
陈雨笑眯眯地凑上来,身后是几个军户和标营兵士,手里拿着粗壮的麻绳。
“祖将军,巡抚有命,得罪了。”
祖大弼瞪着陈雨,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敢……”
“啪”的一声,一柄刀连刀带鞘砸在了祖大弼后颈,他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陈雨惊讶地一看,对面站着的却是蒋邪。
蒋邪鄙夷地看了地上的祖大弼一眼,然后看也不看陈雨,负手走开了。
兵士们一拥而上,将祖大弼捆了个结结实实。
“先把他关押起来,等待处置。”朱大典命令亲兵带走祖大弼,然后瞪了一眼陈雨,说,“你跟我来。”
一间小小的签押房内,朱大典屏退左右,问道:“说吧,怎么回事?祖大弼虽张扬跋扈,但也绝不是为了抢几个细作的功劳就敢冲撞巡抚衙门的莽夫。这其中必有蹊跷。”
陈雨看了看朱大典的脸色,虽然板着脸,但是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心里猜测:听这口气,瞧这脸色,再品味一下“张扬跋扈”的四字评语,可见朱大典对于整治祖大弼并不是很介意,多半还是顺水推舟乐见其成,自己不过是恰好给了他一个理由。
心里权衡一番后,陈雨决定说实话,至少是部分实话。这种情况下,面对朱大典这样的官场老手,继续编造谎言是作茧自缚。
“军门英明。其实细作之说,只是下官的托辞。事情的缘由其实很简单,这群夷人惊了祖大弼的坐骑,祖大弼蛮横霸道,不依不饶,而下官想要救下这些夷人,却又不敢与其正面为敌,只得编个理由,然后跑到军门这里寻求庇护。谁知道他会直接冲到巡抚衙门报复……”陈雨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这么说,什么细作只是子虚乌有,整件事就是一匹马引发出来的?”朱大典有些啼笑皆非。
“没错。不过事情虽小,足见祖大弼之流居功自傲,不把军门放在眼里,其心可诛。”陈雨不忘给祖大弼上眼药。
朱大典笑了笑,没有立即接话。其实他的心态正如陈雨所揣测的那样,自从率领大军平叛以来,对于优越感十足的关宁军观感就很复杂,一方面要依靠这支战斗力极强的骑兵对付叛军,另一方面对于自祖大弼以下诸将的跋扈早有不满,对于监军高起潜明目张胆的偏袒吴三桂等人更是颇有微词,早就想找机会敲打敲打这支骄兵。可是之前强敌在前,而且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不敢动这支核心部队,现在叛军已经溃败,没有了顾忌,又出了这档子事,好比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不收拾一下祖大弼实在对不住自己。
他心中得意,却不愿向别人吐露真实的想法,便转移了话题:“你为何要救这些夷人,甚至不惜得罪祖大弼?如果他今日不是猪油蒙了心冲击巡抚衙门,只怕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陈雨心想,制作火铳顾大锤可以遮掩,可是铸炮这样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千户能兜住的,朱大典身为山东巡抚,加上登莱巡抚陈应元也是他的旧识,这件事迟早会传入他耳中,不如说实话,看能不能寻求庇护。只要朱大典不是海瑞那样清廉如水铁面无私的官员,他就有把握用糖衣炮弹腐蚀对方,拉其下水——何况这位大人在历史上的口碑名声不怎么样,虽然能力不错,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贪官。
祖大弼面色狰狞起来,他在辽东身经百战,杀敌无数,却从未被明军自己人围过,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对朱大典大声说:“朱军门,你宁可相信一个小人的谗言,却不愿信我?这架势,是不是要把我抓起来问审定罪?我祖大弼为朝廷效力二十载,立功无数,到头来却遭受如此对待,就算官司打到圣上那里,我也不会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