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没有继续坚持刚才的强硬态度,不约而同望向了郑芝豹。在郑家族人中,包括郑芝龙几个亲兄弟和堂兄弟在内,最擅长人情往来的是郑鸿逵,最勇猛善战的是郑芝虎,对外态度最强硬的则是郑芝豹。如果郑芝豹一口咬定要和陈雨撕破脸打到底,身为大当家的郑芝龙虽然大权在握,但也拉不下这个脸主动提出和谈,以让族人觉得自己软弱。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郑芝豹摸了摸脑勺,闷声说:“福松一个小孩子都懂得审时度势,我们这些叔叔总还不如孩子吧?大哥,福松的话倒是点醒我了,只要姓陈的胃口别太大,不影响郑家的利益,也不是不可以谈嘛……”
郑芝龙松了口气,只要族人的想法一致,并由郑鸿逵、郑芝豹等人提出和谈,那么自己就可以“从善如流”,就坡下驴了。
他想了想,斟词酌句地说:“既然兄弟们都有这个意思,那么就给文登营一个机会。四弟,你代表郑家去找陈雨谈,如果他收回限制福建生丝数量的说法,并答应和郑家井水不犯河水,那么一切都好商量,他经营他的对马岛,我安安稳稳呆在平户,各做各的买卖。”
郑鸿逵立刻点头答应:“我明日一早就出发。相信陈雨有心和咱们谈的话,这两天肯定滞留鹿儿岛,一时半会还不会走。”
郑芝龙环顾左右,发现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众兄弟此刻都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忽然想明白了,从自己以下,到其他族人,虽然口里喊着要和陈雨一较高下,但内心深处都是不愿意撕破脸的,只是缺少一个台阶下而已。毕竟陈雨是个伯爵,正二品的高官,不是刘香那样的江湖人物,郑家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接受招抚之后,郑家的根基已经从海上转到了陆地,个个置办田地、大兴土木,而且都是福建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要放弃这一切重新回到海上与刘香为伍,哪个舍得?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郑森的头,温和地说:“森儿,你已经长大了,明年起,你就跟三叔、四叔他们出海历练吧,爹这份家业,迟早是要交给你的。”
郑森高兴地说:“谨遵父亲教诲,儿子会好好学的。”
郑芝豹、郑鸿逵等人也纷纷说:“福松是可造之才,用不了太久,必定能独当一面。”
郑家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作出了自己的抉择。第二日,郑鸿逵乘船出海,前往鹿儿岛与陈雨谈判。
平户和鹿儿岛不远,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到了,次日中午,郑鸿逵的船抵达鹿儿岛,很快就被文登营船队发现。
一条负责外围警戒的沙船迎了上来,拉开了遮挡的油布,露出了甲板上粗壮的卡隆炮,硕大的炮口让人不寒而栗。有人在船头喊话:“什么人?现在鹿儿岛戒严,未经允许不得擅闯内港,尔等立刻表明身份,否则就要开炮了!”
郑鸿逵暗自咋舌,感情现在鹿儿岛港口被文登营全面接管了?能在萨摩藩的地盘上越俎代庖,说明文登营和岛津家的关系非常紧密,同时也能证明陈雨的手腕高明。要知道,郑家实力这么雄厚,也没法在平户这么干。
他赶紧命人喊话:“我们是福建郑家的人,从平户来,有要事求见驻留此地的陈指挥使,还请代为通报。”
对面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丝毫不惊讶,回答道:“在此等候,我们去禀报。”
沙船调头返回了港口,过了一刻钟,又再度返回。
“跟我们的船进港,按照指定地点停靠。”
郑鸿逵的座船老老实实跟在沙船的后面,慢慢地驶进了港口。进了港湾之后,看见了停泊在岸边的大船,郑鸿逵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他虽然曾经远远地见过这些战船,但是近距离观察的感觉又不一样。
只见几十艘船沿着岸边井然有序地停靠,两边是清一色四百料以上的沙船或者福船,大多在甲板上配置了刚才看见的那种短粗大炮,中间五艘大夹板船更是桅杆高耸入云,侧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炮窗。或许是为了郑家一个下马威,所有的炮窗都是打开的,露出了黝黑的炮口,似乎只要一声令下,这数以百计的火炮瞬间就能将郑鸿逵的船炸成齑粉。
郑家人都是识货的,吃过红毛夹板船的亏,知道这些炮窗代表了怎样恐怖的火力,难怪郑芝虎夜袭会一败涂地。当初在料罗湾,为了对付红毛的船队,郑家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船只,以十几倍的数量优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战胜了对手。可想而知,要想对付实力不亚于红毛的文登营船队,郑家势必也要发出江湖令,再次倾巢而出而行,但是失去了家门口作战的优势,胜负也是难料。
在周围战船士兵不怀好意的注视中,郑鸿逵强作镇定,在引路沙船的带领下,停泊在一个偏远的角落。
上岸之后,在一处当地商人的宅院内,郑鸿逵见到了久闻其名的陈雨,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
郑鸿逵经常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比几位兄长圆滑得多,当下恭敬地行礼:“福建安平郑鸿逵,见过陈指挥使。”
陈雨微微一笑:“贵兄长郑芝龙的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郑四爷来得不是时候,要是早来几日,还可以看到文登营大破海寇火船夜袭的精彩戏码,真是可惜了。”
郑鸿逵尴尬地回答:“居然还有海寇胆敢袭击朝廷命官,真是胆大包天。”事情因己方而起,对方不说破,自己当然也不能当面承认。
“是啊,本官也很意外。”陈雨狡黠地说,“这次顺便还抓了一个海寇头目,瞧眉眼倒是和郑四爷有几分相似,难道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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