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知道,要想让自己这帮老友小友的舍家抛业去北海镇效力,就得先以惊人之语把他们吸引过来,然后把北海镇好的一面大说特说,这样才能打消他們的顾虑。
反正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就是,前途是不是光明的需要大家一起争取,不是我汪容甫不努力,我是一人对“群敌”,独木难支啊。哥儿几个要是不来帮我匡扶赵王,等到“时日曷丧”,那咱们这些人可就真得玩儿完了!
谈话间,曾出任过县令的段玉裁,对北海镇将来要实行官吏下乡的手段直言“荒谬”,他说乡间皆有宗族自治,此举无异于与民争利。
不过在座的江藩对此却不以为然,出言道:“懋堂公,此言差矣。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段玉裁面色不虞道:“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此非王道!此乃韩李之术,非孔孟之道!汉宣帝有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江藩这话的意思是连孔子当年行摄鲁国相事都搞“为政必霸”,北海镇居关外苦寒之地,四面皆敌,以几十万人对抗满清,搞搞霸道也没什么。而段玉裁则用秦朝的快速灭亡来回击,既然标榜是朱明之后,那治理天下就应该是王霸融合才对。
在古代中国,政权单独行使被称为霸道,政权和社会本身所具有的控制力相结合后才是王道。孔子被读书人称为素王,素王和皇权要并行天下,上下分治。地方上的事是素王统治,衙门里则是皇权的统治,也就是所谓的“皇权不下县”。
汪中哈哈一笑,说两人这个争论已经过时了。随即他便举了电话和电报的例子,说赵王一句话,瞬息之间便可传遍万里,这不比官绅自治更有效力?
段玉裁听了这话,连连摇头表示不信,直说这不成了神怪里的“千里传音”了。于是汪中便和他打赌,说要是有的话,你段若膺就得留在北海镇帮我。
洪亮吉凑趣说好啊,我来当见证人,愿赌服输。
话音刚落,汪中嘿嘿一笑,不由分说拉着段玉裁就去了徐庄的那间通讯室,在七个文人的目瞪口呆中,汪中很快就联系上了北海镇,拿着个麦克风哇啦哇啦的说了一通。以汪中的性格,这也就是时候太晚了,否则他真敢让赵新大老远跑过来说两句。
听到黑色的音箱里传出带着山东口音的清脆女声,段玉裁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鹅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这才明白自己上了汪中的套了。
看着屋内亮闪闪的灯泡和那台黑色外壳的无线电台,七个文人在听了徐庄通信员大概其的解释后,虽然一头雾水,可还是不住赞叹:“未曾想百工之技竟能神奇至斯!”
八个文人之后一直谈到三更天,约定明日继续,这才由人带着去客房休息。至于是否能睡着,那就另说了。
次日一早,年轻士子黄承吉因为一夜没睡,眼圈发黑。昨天晚间的谈话内容让他辗转反侧,心惊肉跳。等吃罢早饭,他揣测良久,这才汪中提了一个问题。
“容甫前辈,昨日先生言语中提及国家和民族,并提及李朝、安南等国不是藩属,而是邻国,还请先生明示。”
汪中想了想,便用北海镇的官方教材解释道:“凡国家皆起源于氏族,族长为一族之主祭者,同时即为一族之政治首领......”
好吧,北海镇又无耻的抄袭了另一时空中梁启超的论述。北海镇要搞民族认同,在保住满清现有疆域的前提下,还得继续融合阿伊努、雅库特、岛国甚至是哥萨克等民族。所以就必须得有个纲领性的解释才行。
而于德利翻遍近代文献,最终决定抄袭梁启超的思想。毕竟作为一个传统与现代交替过渡的学者,梁启超的解释应该能得到更多的认同。
话说中国在19时期中期以前,从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国家”与“民族”的概念。所谓“中国”即是天下,并非后世政治学意义上与其他民族国家相对的“国家”。所谓的民族文化意义上的“民族主义”,也就是“华夷之辩”;尊奉孔孟之道,遵循华夏之礼,就是华,反之就是夷。
于是这一天的交流,便从什么是国家,什么是中华民族开始了。
对于赵新授意于德利(起码汪中是这么认为的)搞出的这套国家和民族的说法,汪中是极为认可的,这也是他对赵新“文治”上少有的赞同。
当然了,赵新抄袭的那首诗也得到了汪中的赞许,认为赵王在自己的影响下,多少还有了点进步......
一上午下来,把汪中说的是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也多亏了他有过目不忘之才,这才能将其完整复述。
“......立于五洲中之最大洲而为其洲中之最大国者,我中华也;人口居全地球三分之一者,我中华也;四千余年之历史未尝一中断者,我中华也。”
“......齐,海国也。上古时代,我中华民族之有海权思想者,厥惟齐。故于其间产出两种观念焉,一曰国家观,二曰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