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听了江藩的话,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他一把拉开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阿妙看到赵新穿的少,连忙进屋取了大衣,踮着脚披在了他身上。
赵新盯着阿妙,把对方看的都不好意思了,脸一红低下了头。此时只听他缓缓道:“江先生,有一位圣贤的话你一定没听过。”
“哦?江某虽不敢说阅遍天下书,可自问‘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却是看了的。请问赵王,不知是哪位圣人,所言为何?”
《尚书传序》中说,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之书,谓之五典;八卦之书,谓之八索;九州之志,谓之九丘。
“三坟”的“坟”,其实是“大”的意思,所以《三坟》据传是阐述大道的书。
“五典”的“典”其意为“常”,也就是五常,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行为准则。
“八索”就是八卦,比喻《易经》,不懂《易》,也就更不懂算数天文。
“九丘”则是介绍华夏上古地理的典籍,也就是舆地。
江藩的口气很大,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他年少时便授业于经学大师惠栋、江叔沄、余古农。博综群经,尤熟于史事。十八岁编写《尔雅正字》,后又写《周易述补》。历史上他编写的最有名的著作就是《国朝汉学师承记》、《国朝宋学渊源记》和《舟车闻见录》。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
江藩敏锐的注意到赵新说的是“人民”而不是“民人”,随即拱手道:“哦?敢问赵王,何谓‘人民’?”
“第一个‘人民’,是指天下所有的人,不分帝王草民,不分贤愚。第二个人民,是说创造了这一切的人。孔孟、诸子百家、你、阿妙、尹兵卫、扫大街的、打更的等等,还有外面那亿万耕地织布、开动机器的人。没有这些人的劳作,所谓的圣贤什么都不是!”
一旁的阿妙和尹兵卫听到赵新将自己二人和孔子孟子相提并论,都惊讶的望向赵新,心说自己怎么能跟圣人比肩?
江藩长叹一声,冲赵新深施一礼,拱手道:“赵王为何不提自己?如今北海上上下下,若无赵王苦心经营,何来今日?”
“我?”赵新摸了摸阿妙那乌黑的头发,淡淡一笑道:“我只是个偷机取巧的罢了。”
说罢,他让阿妙关上门,走过桌案,坐下后对江藩道:“江先生,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科举么,我暂时不打算废除。”
江藩听了这话顿时心中大喜,他说了半天,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不过,”赵新目视江藩,看到对面面露诧异后才道:“北海镇这个体系的官员绝大部分不会走科举,各级的行政主官更不能是只懂四书五经,不通经济民生、养着一帮师爷衙役、麾下奴仆成群,只知一味捞钱的封建官僚。”
江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明白这是士绅官僚的通病,自古如此。真能像张居正、海瑞、于成龙那样一心铺在民生经济上的官员少之又少。
“以后北海镇的科举考试里,不管是哪一级,都要加一项策论考试。经济、法律、地理、数学、化学等等各出一题,士子自选答之。考试通过后,还需要进行至少两年的专业对口学习,才能从事事务官的工作,事务官干过几年,才能为政务官。”
江藩顿时长出一口气,心说赵王这大喘气真是吓死人。策论嘛,这个简单。像焦循那样的,肯定选数学;洪君直搞不好就会选地理。
至于中了之后还要进行专业学习,这个更是应该。
秀才还要经过贡生的阶段,过了“科试”才能考举人;就算是庶吉士还得进翰林院学习好三年,时不时就得来场考试,不经坐馆不得任职地方。
只听赵新继续道:“捐官这种事在北海镇是肯定不会存在的。”
江藩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兴奋中向着赵新一躬到底,起身道:“此政大善!”
其实赵新思考了这么多天,主要就是在想如何对待科举。
这玩意根本不可能一下废除。且不说科举制度对于士人群体具有的特殊意义,而是儒家文明一直是通过这种形式,才能代代薪火相传,并最终塑造了后世的华夏文明。
既然想成为工业化国家,那么绝对专制就是第一个无法逾越的门槛。在这一过程中,必须要确立国家建设的信仰基础。
与另一时空里被迫近代化的满清不同,本时空的北海镇根本绕不开的是,儒家文化目前处于最为鼎盛的阶段,其价值信仰系统深入人心,完全不存在认同危机。
晚清之所以灭亡,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传统政治的合法性遭受外来文明的冲击。
不平等的条约破除了“道统一尊”的地位,割断了传统权威生长的核心逻辑,传统的“以德统力”观转为“以力彰德”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