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于德利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对让面站岗的警卫送一壶开水进来,然后才关上门道:“不好意思,请继续。”
周卫国心说我刚才就应该直接走,不该留下。他暗暗叹口气继续道:“北海镇要构建一个新制度、新社会,我觉得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要维护平民的法权。中世纪的欧洲能走出黑暗,就是因为罗马法确立了能使国民私有财产得到确认和保障的法权和法律制度。从平民到贵族、甚至是国王和皇帝,他们在作为财产所有者时必须要遵循和保证私人所有权。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才能建立现代的共和制度和经济制度”
“停停停,”刘铮忍不住打断道:“老周,从皇权社会向公民社会的过渡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就我所知,英国人为了《大宪章》经过了数百年的反复博弈,法国人在复辟和革命之间来回拉锯,死了多少人,赵新和邓飞他们可都是亲眼看到了。就算是我们那个时代,在外力的压迫下,改良和革命,专制和宪政,都经历了反复的搏杀,反反复复。我们连公民基础还无从谈起呢,搞哪门子的法权啊?”
周卫国这下有些火了,这是刘铮第二次打断自己了,他随即反驳道:“你这话我不赞成,北海镇打天下不也一样经过搏杀?就像老于说的,我们只有29个人,满打满算也才278个。虚君共和,那不是宪政是什么?再说,部队一旦南下,得天下的速度会很快,满清根本不是对手。到时候具体执行法律的,把全北海镇的治安警都算上也不够,肯定还得用那些在封建制度下成长起来的官僚。谁敢保证他们在执法和使用权力时不会打着我们的名义滥用?”
“呃”
刘铮承认对方此言很有道理,这还真是个问题。老百姓的人身和财产权得不到保障,那就无法阻止权力滥用的行为。他在岛国这些年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老百姓根本无力反抗那些胥吏官僚的肆意欺压。
然而此时于德利的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缩,他从周卫国的话里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词,随即故作不经意,语气平淡的道:“小周,你刚才说宪政?”
在来北海镇以前,周卫国只是个对西方政治理论有兴趣的语文老师,有时也会在网上跟着吐槽几句。他个人非常认同“以公民权利和契约关系来构建社会”的理论,在他的心目中,古罗马那样的“千年法律帝国”才是最应该效仿和实践的;也只有建立在公民权利伦理基础上的国家,才不会走入“治乱循环”的怪圈。
他因为赵新安插了于刘二人的举动,心里本来就很郁闷,结果刘铮总动不动就打断他说话,于是便想都没想解释道:“是啊!在宪政法理的体系里,公民的财产权、生命权和自由权,是通向公共权利的基石。有了宪政制度,人民的权利才能得到保障,更是每个人发挥道德潜能的前提。儒家不是总在讲仁义道德治天下吗?
我以为,明确“私法”与“公法”,本身就是我们下一步宪政过程中最重要的内容。想废除人身依附,必须要把人身权和财产权就此解脱出来,这才是我们构建近现代社会经济制度的首要条件。”
于德利这下全明白了,心说难怪他会跳出来主动提出搞什么纲领,原来是打的这个盘算。
要知道“宪政”这个词有两重含义,第一重是普遍意义上的通过宪法来指导政体,而第二重则是专指某种政治制度,比如三权分立.
事实上这的确是周卫国的阳谋。他希望通过起草北海镇建国的纲领性文件,将自己认同的理论加进去,由此来建立自己在未来政体中的地位。只要公民权的理念遍及天下,自己也将得到无数人的拥戴,成为一个可以制衡皇帝权力的立法者。
“小周,你说完了吧?”
“暂时就这些,其他还没想好。”
于德利点点头,他抬手止住要说话的刘铮,停顿了一下道:“肯尼迪有句话,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些什么。西方人说,自由是其他一切权利的基础。不管是洛克为代表的个人权利本位,还是卢梭为代表的整体权利本位,他们都在谈权利。无论是美国人的《独立宣言》,还是法国人的《人权宣言》,里面一上来也都在说权利,就跟你说的一样,生命、财产、自由。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周卫国有些摸不准于德利的想法,不过他还是点头赞许道:“没有。老于你可以啊,懂的可真不少。”
刘铮心里也对于德利佩服不已,心说这位在北海镇不声不响的闷头搞了这么多年的政治教育,真看不出以前居然是个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