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匪剿灭稽迟,关键还是在人口,若再任北海贼如此下去,沿海州县官员不能劳来安辑,以致胁从日众,则朝廷兵力日单而贼焰日炽。臣以为,此时当安良民以解从贼之心,抚官兵以励行间之气。若有不从贼来归者,概勿穷治,地方还可予以嘉奖,如此贼势或可孤。至于用兵,臣觉得并非士卒不用命,而是将帅因北海贼器械犀利而有所顾忌。臣请皇上颁发谕旨,对之前战死受伤者,曲加怜恤,有气馁懈怠者,概行撤回,或是就近更调。申明纪律,鼓行励戎,士卒有挟纩之欢,众必有成城之志。”…
“嗯。”乾隆缓缓点头,对众人道:“听到没有,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王杰,回去将这些话写道折子递上来。”
“臣遵旨。”
“赵贼肆虐关外已经是第九年了!”乾隆长叹一声,语气中蕴含着多少愤懑和失落,还夹着无奈与沮丧。“朕就想不明白,他在扬州、广州作乱,纵横捭阖,如何就拿他不住?二三十人就能冲进广州城,俘虏了十几位朝廷大员!两个人就能打破扬州府衙,带着上百口子说出来就出来,堂而皇之的出了长江口,各地炮台和水师居然拦不住?”
乾隆的语调渐渐变得愈发愤懑,让在场众人都感到心里一阵阵悲凉。颙琰带头跪了下去,其他人也随之跪下,只听乾隆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诉说。
“太祖肇基,圣祖手创,世宗艰难维持,朕也自信励精求治,五十余年夙夜不倦。以前还曾痴想做个完人,让后世子孙效法.祖宗之地丢了,漠北丢了.如今山东又要丢.匆忙一生,看来竟是水月镜花虚妄之想?”
众人都是低垂了头,也看不到乾隆的脸色,想必是凄凉愤怒至极。
突然,乾隆话锋一转,对颙琰道:“现在拟旨,山东巡抚长麟,任上不思海防事务,怠慢玩敌轻狂自大,致登州水师前营及各处炮台失陷,辜恩溺职情殊可恨,着革去顶戴花翎,到福康安军前立功赎罪!登莱青兵备道曹芝田,临敌失措,处置失当,着降三级处分,戴罪留任。和珅福长安辅政无方,各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和珅伏着头一声不语,他跟长麟本来就不对付,眼下对方倒霉,正合他意。颙琰正要抬头说话,乾隆却仍没完,接着道:“发旨给福康安,叫他告诉英吉利人,廓尔喀王子必须交出来!撮尔小国,也敢跟天朝谈条件!”
乾隆说着,身子一转,独自去了东暖阁,将一众大臣和皇子撇在了西暖阁里。
众人都有些蒙,怔怔的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福长安瞟了眼和珅,又看了看颙琰,撑起胳膊道:“十五爷,和中堂,您看这”
和珅动了动胳膊,正欲起身,就听王杰抢先道:“十五爷可先劝皇上息怒,眼下国事蜩螗,保重龙体才是最要紧的。”
颙琰此刻的脸色也异常苍白,乾隆刚才感慨的每一句话都扎进了他心里,点头道:“诸位稍安勿躁,我过去看看。”
等他走进东暖阁的时候,发现乾隆的脸色已不像在西厅里那样难看,几个太监颤颤的蹑着脚步,侍候的小心翼翼,热毛巾揩了脸又送上来热茶,养心殿总管太监王进保正跪在椅后轻轻给他捶着。
颙琰见他闭着眼,不敢惊动,只作了个手势令王进保退下,自己亲自过来替他捶背,又用手在他头肩各处轻轻按摩,约半顿饭辰光,乾隆长长舒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他歇手,喟然说道:“唉,朕想了想,自从赵新出现的这九年,朕一年到头就没有几天安心的时候.朕累了,从心底的累,真想放下眼前的一切,亲自带兵出关,和赵贼死战”…
“父皇……”颙琰见听他说这话,伤心悲凉更甚,心里一酸,眼泪几乎淌出来,已经带了哽声儿:“您别这么想……听着叫儿子难过……前儿您练剑时候,气色身子骨儿不亚寻常四十岁壮年人。儿子和和珅在一边私议,儿子说您能活一百岁,和珅说还不止,至少一百二十岁……咱们大清有您在,您就是儿子们的靠山。北海贼只是嚣张一时,赵新那厮上苍定会降下雷霆收拾他,有您,再难的事儿总都能化解开的……”
乾隆由他轻揉细按,又透了一口长气,伸手在颙琰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又垂下来,叹道:“你也是饱读史书的,活过七十岁的皇帝自祖龙以来只有三个。你说一百岁是孝心,他说一百二是奉迎……”
颙琰道:“不是奉迎,儿子听着是真心话。”
“奉迎也好巴望也好,是真心就是忠孝。”乾隆停顿了一下,轻声道:“那件事,该着手做了。”
颙琰的手停了一下,有些吃惊的道:“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了。东省离京城不过九百多里,北海贼若是再来一次兵犯大沽口,那他们就真的不会走了。福康安那边需要人手,毕竟才灭一国,人心不稳,现在必须得送些人过去。长麟两次遇上赵新在任内作乱,实属运气太差。此人在江苏巡抚任上擒治强暴,禁革奢俗,敏于任事,让他去廓尔喀,能帮着福康安绥靖地方。再者他还是宗室朕是上不了雪域高原了,到时候只苦了你啦!”
颙琰恍然,这才明白乾隆发作的背后还藏着这样的手段。另外长麟跟和珅不对付他是略有耳闻,如此看来,乾隆是在为自己以后铺路。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变得滚烫。
乾清宫里发生的这一幕,到了晚间就传进了敬事房副总管太监李秋澄的耳中。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一名下值出宫的厨子走进了前门大街上的“东鸿泰”茶馆。
别被影视剧骗了,清宫御膳房的厨子可不是太监,他们和所有在宫里当差的大臣一样,下班后也是各回各家,并不居住在宫中,出入宫禁都要佩带火印腰牌。根据后世的清宫档案,以乾隆三十八年为例,内务府所属的七司三院共向各类书吏、杂役、工匠发放的腰牌总数高达7468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