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以上这五位,于德利还从今年新科举录取的那些秀才和童生当中挑了十几个人,都塞进了谈判小组当助手,不外乎是整理资料和会议记录。
谈判一开始是在彬彬有礼的气氛中开场,大家都是有身份外加有学问的人,即便是商人出身的沈敬丹如今也暗暗自诩是个“准国丈”了,不能再跟过去一样。然而李朝这帮人属于典型的给脸不要脸,你越尊重他,反倒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备边司提调、弘文馆大提学沈焕之一上来就拿康熙五十一年的“穆克登定界”说事,并说朝鲜王国的发源地就是图门江源头的长白山,如今每年的正月、二月、八月都要进行祀典。沈焕之说罢,还拿出了自己和前任写的祭文作为证明。
北海镇一方由汪中首先开炮,他根本不屑于争论康熙时代的勘界,而是直指源头。
“贵国设祭至今也不过才二十五年罢了。宗山之说,既不见于经,又不见于史,不过是贵国一家之论,恐非可据。要是照晚圃先生所言,昆仑乃诸山之祖,是不是贵国还把边界挪到昆仑分水岭呢?”
“再者,贵国在国初制定《五礼仪》时,包括庆兴在内的六镇虽然已在界内,却没有以长白山而是以鼻白山为北岳。子谓冉有云:礼,诸侯祭封内山川,季氏祭之,僭也!贵国擅自祭域外之山,意欲何为?”
刘台拱补刀道:“贵国的《龙兴歌》中虽有‘山从长白山来,水向龙兴江流,山与水钟秀储祥,太祖大王乃生’之说,然龙兴江旧称横江,你们的长白山乃是镜城以西一百一十里的‘白山’,而非我国的长白山。贵国的《世宗实录地理志》上有云,鼻白山在定平府西北百里许,白山在镜城郡西。”
说罢,他直接把一份复印的材料抛了出来,冷笑道:“请问庆兴离长白山有多远?明明是我国领土,什么时候在你国了?!”
沈焕之接过材料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上面记述着这样一段话:“令儒臣读《龙飞御天歌》第一章‘今我始祖,庆兴是宅’八字,弥切微忱。白头山之为我国山,尤为明验。虽非我国之境,其在追报之道,犹当望祭,况在我国乎?望祀一节,令仪曹举行。而设坛可合处,问于道臣,令消详状闻。”
“这”李朝使团的其他人看后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说怎么北海镇连这玩意都搞到了,看来朝中有奸臣啊!
要知道刘台拱拿出的不是别的,而是李朝的秘密档案《承政院日记》,这段话则是出自李祘的爷爷——英祖大王之口,铁证如山。
对面的礼曹判书尹蓍东暗暗骂沈焕之白痴,上来扯什么长白山啊!拿回北方五镇和茂山府才是真的。于是道:“此时暂且按过不谈,我等此次前来,乃是奉了吾王之命。请问沈先生,如今图门江南岸胡虏已降,上国占据之地是不是也该还回我方?”
沈敬丹拈须微微摇头道:“图门江南岸之地和茂山乃是女真之地,贵国当初趁着明承元绪之初的混乱之际,窃占近三百年了,也该还回来了。”
尹蓍东一听就急眼了,忙道:“那是太宗赐土,怎么能说是窃取呢?”
事实上李朝在立国之初的北方边境线并不是图门江,而是在镜城。
当初李朝第三代国王李芳远之所以要把边境向北扩张,除了趁中原王朝交替变更之际谋求土地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朝鲜太祖李成桂在即位之初曾追尊父祖四代为王,而庆源府就是他的高祖——李安杜夫妇的安葬地。元代的时候,那里归属“斡东千户所”,李安杜就是该千户所的“首千户兼达鲁花赤”。
按说明取代了元,元朝的地盘就应该由明朝接管,李朝私占就是窃取。但是当朱棣派使臣招抚图门江周边的十处女真部落时,李朝为了确保其“北进拓疆”利益,以达到永久“合法”占领之目的,遂遣使至南京强词诡辩,希望明朝“将其东北地方所据女真遗种人民,乞令本国管辖如旧。”
很可惜,“我大明”疆域意识淡薄,对图门江以南地区缺乏了解,故而对朝鲜使臣的诡辩之辞难辨是非,加之朝鲜一直“至诚事大”;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宗主国的“柔远包容”之心发作,轻易同意了朝鲜之请,赐予了上述十处女真部落区域。最终,朝鲜王朝得偿所愿,形成了在图门江下游以河为界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