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三章 身外无徭换人间(二)

他首先在会上宣读了刘胜签发的命令,哈密和巴里坤的北海军将在正月十五后,以排为单位组建下乡工作队,派驻回王封地所属的六乡三十八村,发动民众,开展土地牧场和人口清查工作,传播北海军的政策,传授北海镇的农耕技术。

刘胜在这份命令中打了预防针,强调“改土归流”决不是一纸公告就能实现的,要戒急戒躁,不能将在喀尔喀牧区的方法生搬硬套,否则肯定会出毛病。

哈密地区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民族宗教问题,在底层民众没被发动起来,乃至各村各乡没有建立由维族骨干组成的农会之前,切勿进行大规模的土改。只有当基层力量准备充足,才能一步一步的去实行。

他在最后也引用了赵新的话,即我们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目的,以实打实的帮助,让哈密的老百姓的生活得以明显改善。如此北海军才能获得维族百姓的真心支持,将新疆东路建设成西线部队的后方基地,以确保西北边防的稳定。

自从北海军出动接管回城内外一切事务后,便开始挨家挨户的给城内各家男性办理身份卡;没这个的话,连“主麻日”去城外的清真寺做礼拜都去不了。至于处于软禁状态的回王和大台吉等王府官员是肯定不能出城的;回王府内就有清真寺,想做“聚礼”可以去那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靠着主持礼拜的阿訇,回王等一众权贵的消息灵动得多,于是“北海军遇袭”、“废除徭役”、“改土归流”这些事也就都知道了。

到了这会,这些人都是既悔又怕,后悔的是当初不该听信和升额的鼓动,跟北海军为敌;怕的是不知道北海军会如何处置自己,万一再来一出公审大会,把自己五花大绑的押到台上,让十里八乡的泥腿子站在下面唾弃取笑,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此外北海军的无人机让城内的权贵极为恐惧,只要天气情况好,不刮风下雪,几架无人机就会在回城的上空兜兜转转。很多人虽然无法理解,但通过沙克扎帕尔的事也了解到那是北海军的“天眼”。当然了,他们也曾无数次的对其诅咒,但无人机该来还是会来,而且不分白天黑夜。

额尔德锡尔等人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自然不想坐以待毙。他们一边透过王府的阿訇向外散布消息,意图煽动民意,发动民变;同时又多次递交书信,恳求面见巴彦,话里话外是要以大批金银珠宝和缴纳税赋为条件,换取回王家族的延续。

西线司令部对此已有所准备。跟满清和后世民国军阀的那种自上而下的“改土归流”手段不同,北海军每次推动社会变革都是通过发动底层百姓。哈密的驻军在贴出布告的同时,还在各村用维语进行宣讲,老百姓又不是傻子,谁是真心对自己好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是以受蛊惑的人虽然有,但多是旧有的既得利益者,不成气候。

自从来到哈密,北海军官兵学维语、买卖公平、不调戏妇女、尊重民族信仰,尤其是前一阵对两名乌其伯克的公审,让很多老百姓看到了这支军队的与众不同。连哈密的汉人都说,北海军的做派就是传说中“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家军。

这样的军队,朝廷如何能打得赢?!

动员大会开完后的第三天中午,两个营六百多名骑兵在江藩和巴彦等人的率领下,簇拥着二十多辆轿厢式马车,由北、东两座城门分别进入了哈密回城。随后这些人按照各自分配好的任务,分散成几支队伍,前往各处预定目标。

听到街上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不少人都扒门缝张望,个别胆子大的甚至爬上了房顶。当他们看到骑兵们都在朝着回王府、台吉府、兵营校场等处呼啸而去的时候,心知要出大事了。

大台吉厄默特此时已经和家人做完晌礼,因为心事重重,午饭都没吃,正打算睡个午觉,就听院门一响,负责看管他的北海军军官走了进来,站在院子里大声道:“大台吉,我们副旅长到了,在公事厅要见你,请吧!”

厄默特心中一惊,知道今天很可能是来摊牌的,于是向一脸惊恐的老婆小妾和几个儿女嘱咐了几句,又换了身会客的衣裳,这才在大儿子和管家的陪同下走出后院。令他感到肝儿颤的是,今天台吉府里的北海军明显比往常多出一倍不止,等他来到公事厅门外,这里更是站着数十名持枪的北海军,一个个身形挺拔,目不斜视,一派肃杀之气。

厄默特压制着心中突突的狂跳,深呼吸了两口,让管家在门口等候,推门迈步进屋,谁知一进去父子二人顿时就愣住了。

只见公事厅当中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放满了各色回疆菜馔,白气蒸腾中,可见香气扑鼻色泽黄亮的烤乳羊、铺满了干果的抓饭、金黄色的烤馕、马鞍形的帕尔木丁(类似烤包子)、哈密瓜干。而在主位上,坐着一名身穿军装,露着锃光瓦亮大秃瓢的人,正是之前见过多次的巴彦。

父子二人右手抚左胸,躬身道:“下官拜见巴彦旅长。艾沙拉姆,艾里库姆!”

“艾里克姆,艾里库姆!”巴彦微笑起身相迎,一旁站着的两名士兵拉开座位,巴彦还亲自给父子二人斟茶,请二人坐,口中道:“大台吉坐下说话吧,咱们虽然好久不见,却也打过多次交道,不必闹客气。”

“这”

“这是我们刘司令让我准备的。他说上次来哈密,承蒙大台吉热情款待。眼下他在天山北事务繁多,脱不开身,就由我替他聊表谢意。”

厄默特父子满脸狐疑,盯着巴彦的脸斜签着屁股坐了。巴彦端起酒壶,给父子二人斟满了温热的马奶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端着起身道:“来,我先敬大台吉一杯。来哈密这些日子,承蒙大台吉关照。最近出了些不愉快的事,委屈了您父子。请!”

别看回教有不饮酒的戒条,可哈密的维族人却是喝酒的,特别是用吐鲁番的葡萄酿制的葡萄酒,从回鹘王国时代便驰名天下。此外像马奶酒从宋代就开始流行,到了元代又有了用粮食酿制的蒸馏酒。

一杯酒战战兢兢的喝完,巴彦扯东扯西说着不凉不热的套话,先说天气又问身体,反正就是不提正事。厄默特心怀鬼胎,见他绝口不提“改土归流”的事,心里不免有些发急,便朝对面的大儿子使了个眼色。

厄默特的大儿子也是台吉,按照回王府的世袭制度,他以后就是大台吉。看到老爹打眼色,于是便借着巴彦斟酒的空档儿,试探着问道:“还请巴旅长告诉下官,回王府和台吉府外的兵何时撤走,还我父子家人以自由?”

“快了快了,今天就撤。”巴彦不由分说的又端起了杯子,父子二人无奈,只得陪他又饮了一杯。

两大杯马奶酒下肚,热乎乎的酒气顺着小腹向上蒸腾,令厄默特父子一时间有些醺醺然,心神不由松弛下来。看到巴彦还要倒酒,厄默特连忙推辞道:“实在不能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