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人何出此言?”徐大用脸一耷拉,沉声道:“徐某敢讲出这个数,就有十足的把握。虽说和大人你掌管过满清的尚虞备用处,可北海军情报局也也不是吃素的。”
“情--报--局?”和珅有些茫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名字。
“不错,专司对外情报侦察。只不过我们不是前明的锦衣卫,不负责监察百官。”徐大用简单做了解释,随即言归正传,说道:“和大人,徐某不妨跟你交个底。临行前我家王爷有言,他真不是想讹你。这些钱他要用来做大事,和大人若是答应,也算是件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功德,为你以前所做的恶事赎罪。这件事同意了,你提的那些要求都不是问题。”
和珅敏锐的注意到了“赎罪”二字,心说合着拿我钱还羞辱我,于是便不悦的道:“怎么讲?”
“别生气,和大人。我只是转述王爷他老人家的原话。”
相比被气的脸色发青的和珅,徐大用的心里则是爽得很。他沉吟片刻,突然道:“和大人,愿意听徐某说件往事么?”躾
“请讲。”
“十年前,徐某还是一个在苏北外海打家劫舍的毛贼,因为不小心冒犯了赵王,在花鸟岛被他老人家抓住了。当时徐某就想,这辈子算是交待了。可赵王非但没杀我,还把我带上船,去了北海镇。和大人,刘管家,你们二位一定猜不到徐某刚到北海镇时都干过什么,杀鱼、腌鱼,从早干到晚,到现在徐某看见鱼都恶心,无论别人说的多么美味,我一口都不想尝。”
和珅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反倒是他身后站着的刘全见缝插针道:“敢情徐老弟是出自草莽,难怪我老刘觉得和你意气相投。往后赵王得了天下,老弟也是位列朝堂,如同前朝锦衣卫指挥使那样的名臣啊!”
“什么名不名的。徐某就是个粗人,以前在崇明靠打渔为生,我娘说我骨子里就是个闲不住的。承蒙赵王不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徐大用讲到这里时,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对过往的怀念。
“和大人,乾隆五十二年黄河决口,不知你可还记得?”
和珅先是一怔,随后就反应了过来,说道:“徐老兄说的可是睢州十三堡那次漫水?和某当然记得。那是六月,河南布政使江兰用四百里加急递来的奏报。当时三门峡至花园口大雨滂沱,黄河、沁河、洛河并涨,睢州十三堡相继发生两处漫决,堤防冲塌二十余丈宽。决溢洪水直泻千里,最终由涡河入淮。当时军机处接到奏报,皇上乾隆当即命章佳公、河南巡抚书麟等人赶赴现场,督率文武员弁加固堵截,和某也多方筹措银两物资,仅用了一个冬天便修筑的严严实实。”
徐大用听完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和大人真是好记性,时隔七年,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不服不行!”躾
和珅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很得意,这点小事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此时就听徐大用又道:“实不相瞒,黄河决口那天,徐某正和几个兄弟在睢州办事,差点就没逃出来,那场景实在令徐某毕生难忘。大水之后商丘一带又起了饥荒瘟疫,别说饿死人了,人吃人徐某都亲眼见过,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被困在睢州那几天,听当地人说,他们这地方隔几年就得来场洪水,而且一来就垮堤决口,不堪其苦。果不其然,才过了两年,睢宁周家楼再次决口。到了今年,就前些日子,丰县曲家庄又决口了。”
“有天徐某实在没忍住,就问赵王他老人家,这黄河年年治年年决口,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百姓不再受苦?”
和珅这时已经大概明白徐大用要说什么了,可他还是想听听赵新怎么说。于是配合的问道:“赵王怎么说?”
“徐某比不得和大人,太复杂的就记不住了。我只记得赵王当时说,想要治黄,就得连着淮河一起治,而且像你们那样束水攻沙筑堤坝是没用的,换谁来了都一样。得在上游大面积种树,叫什么水土保持,还得在下游开挖两条直通大海的新河道......”
徐大用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最后才道:“和大人,徐某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赵王要这五千万两,就是为了根治黄河的。你说,这算不算造福天下百姓?听我一句劝,就算是为了子孙后代,给他们积点阴德。想想你的儿子丰绅殷德吧,他跟那位公主成亲都五年了,为什么一个孩子都留不住?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望您还是早做取舍。”
和珅没想到徐大用说出这么一大套来,和自己心里想的事满拧。如果说前面那些经历什么的对和珅而言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可最后那两句话才真正触碰到了心神。躾
回到住处的和珅连晚饭都没吃,而是叫上了儿子丰绅殷德和几个护卫去了西侧的山丘上闲逛散心。这里因为离旅社近,便被开发成了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半山腰盖了个亭子,道路两旁到了晚上还会挂起灯笼,别有一番景致。
待父子二人行至半山腰的亭子,翘首南望,就见灰霭霭的西半天宛似一堆烧成余烬的炭,斑驳暗红的光沉入大海,慢慢消融。此时整个安平港开始变得灯火辉煌,各家点亮的灯光犹如繁星一般光彩夺目。伴随着各家弥漫开来的炊烟,空气中似乎还隐隐散逸着饭香,山丘下偶尔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和零星的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