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查老六就是这样的角色,他的东主乃是天津有名的大户人家--水西查家。
查家早先以贩盐起家,在明代就是京城富豪,显赫一时。雍正年间,查嗣庭因参与隆科多的朋党,被雍正以“试题悖逆”为由定罪。天津查家因和海宁查家同源同宗,也遭大祸。不过案发后仍经营盐业,财富不减。
满清在盐业上管理严密,不仅设置盐务衙门,附属的盐商组织也同样完善。各区盐商组织的话事人称谓不一,两广、两淮叫“总商”,山东叫“纲头”,直隶叫“纲总”,而查家正是长芦地区的纲总。
作为地区盐商的话事人,盐商衙门的官办漕船都会交其管理运营;有了行船的资格,自然就有了参与海贸的底气。这些年北方粮价嗖嗖猛涨,查家的船也在锦州和天津之间跑的不亦乐乎,赚的盆满钵满。即便北海军占了锦州,查家的船还是壮着胆子偷偷两头跑。
顺带说一句,跟扬州的盐商后人一样,查家的后人也是文化素养很高,热衷兴建园林。袁枚在《随园诗话》里,将查家的水西庄与扬州小玲珑山庄、杭州小山堂并称为“清代三大私家园林”。
不过呢,查老六这次来锦州表明上是买粮,实则肩负了一件重要的任务。
八天前,查家的家主查善长把他召唤到了杨柳青的大宅,当面介绍了张老爷,让他再去一趟锦州,以买粮为名,将张老爷安全送上岸,然后再把人送回天津港。
姓张的什么身份,查善长没说,可是查老六却看出来查善长对张老爷很是客气恭敬。再加上对方操着一口京城官话和穿衣做派,他猜测可能是京城某位高官的亲戚或管家,去锦州也是想和北海镇搭关系做生意。
为了完成家主的嘱托,查老六不仅将自己住的舱室让出来给张老爷居住,还让厨子单独给他精心烹饪饭菜。不过张老爷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居住和饮食上,出海的这几天,他除去打听了一些马蹄沟海关的事,其他时间要么在船舱中呼呼大睡,要么就上甲板吹风抽烟,而且经常是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岸检查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结束了。毕竟查家的船已经来过多次,无论是人员还是船早有备案,而且从无违禁记录。
那位张老爷和手下也被查老六说是查家负责海贸业务的新任账房,顺利通过检查。话虽如此,可他们要想上岸的话,必须得先去海关那里办理临时身份卡,否则别说去锦州城了,连码头上住客栈都没戏。
然而当查老六把船上的事安排完,随后带着张老爷和仆从去马蹄沟海关办理身份卡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姓张的刚走进海关院子,在从查老六口中得知海关负责人的公事房所在后,居然抬脚就朝那里走去。
查老六想要劝阻,奈何跟着张老爷的那个壮汉抬手就将他拦了下来,急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马蹄沟海关的负责人姓马,以前是贸易部在安平港的一个小主管;按照北海镇的新文官制度,属于十五级。锦州军管会成立后,就被调到了这里,筹建并管理本地海关,征收出入口税款。
张老爷虽然是硬闯,可来到公事房门外也不敢擅入。他站在两级台阶下竖起耳朵,听到屋内似乎有人在说话,于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扶了扶帽子,深呼吸了两口,规规矩矩的作揖躬身道:“京城人氏张永和,受人所托,有要事求见衙署老爷!”
他这一大声唱名,屋里的轻声细语戛然而止。在经过了令人难熬的十几秒后,公事房的半扇门忽的一下向内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此人正是马蹄沟海关的关长。
“你有什么事?”马关长是扬州人,腔调中夹杂着几分扬州口音。
张永和抬起头,见对方身穿分为上下两件的草绿色“褂服”,而且上衣有四个口袋。凭他对北海镇有限的了解,知道凡是官员都穿四个口袋的上衣,于是躬身再拜道:“在下张永和,京城人氏。此次前来锦州,乃是受朝中一位大人所托,有一封信呈送贵军在锦州的掌印大人。”
这番话一口气说完,张永和的额头和脖颈上唰的就冒出一层白毛汗,心脏跳的咚咚作响。他这次之所以生闯,也是没办法。
因为身负重要使命,时间紧迫,在北海镇这边又谁都不认识,所以在船上的时候,就一直想着上岸后该怎么做。
原本他是想到了锦州城后再办这事,可又担心北海镇的军管会跟朝廷的衙门一样门禁森严,到时候被人赶出来误了大事不说,时间也耽搁不起。思来想去,便做了决定。
台阶上的中年人瞅着张永和,眨巴眨巴眼,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掌印大人”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正要叫人把张永和轰出去,就听身后的屋内有人朗声道:“可巧我今天来。老马,你让他进来吧。”
马关长一拍脑门,心说我怎么把这尊大神给忘了?这事正归他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