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勤一边吃,一边喂儿子吃包子喝豆浆。一岁半的小满一边吃一边看桌上的碗和盘子,李自勤笑着说:“你这是现场表演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小满指着油条说“爷爷”,指着煮玉米说“奶奶”,李自勤霎时懂了,儿子这是说爷爷喜欢吃油条,奶奶喜欢吃玉米,他一会儿送儿子回去,一定要告诉父母,父母还不知道激动成什么样呢。
张蓁蓁看着桌上豆浆、豆腐脑、八宝粥、包子、馅饼、油条、茶鸡蛋、煮玉米,纳闷地问:“爸爸,你这是跑了几家店,才买到这么多种早餐的?”
张之义看着女儿,脸上是张蓁蓁看不懂的愧疚神情:“不多,三家店。要不是怕来不及,我还想开车去买你喜欢吃的?饣汤呢。你晚上再回来,明天早晨爸爸早起,开车一个小时去买?饣汤和牛肉饼。”
张蓁蓁吃豆腐脑,顺便喂了儿子一口,开心地说:“爸爸你怎么能这么好?还越来越好。你这样,我都后悔以前对你态度不好了。”
张之义看着她,庆幸自己还能知道女儿喜欢吃什么,眼睛一热:“只要你回来,爸爸就给你买喜欢吃的早点。”
张蓁蓁看着父亲脸上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自己走丢那一次,妈妈、姥爷和舅舅出门就给她买衣服买娃娃。她说了一句妈妈不让多吃糖,舅舅领着她到商场买了一包高梁饴,给他打开,哄着她:“你听妈妈的话,不要让妈妈生气,以后舅舅给你寄咱们陕西的蓼花糖,那才叫好吃呢。”
走丢后的一个星期里,妈妈不上班,她不上学,和姥爷一家人一起住在大公纺织厂招待所里,妈妈每天晚上抱着她睡,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她听到妈妈抱着姥姥哭,站在床前叫“妈妈”,庄敬腾地起来抱住她,连声说“妈妈在,妈妈在。”
现在回想起来,她走丢后没有害怕,但是把母亲吓到了。
姥爷、舅舅和表舅带着她给派出所送锦旗,所长当时还送了她一把精巧的玩具手枪,大笑着对姥爷说:“咱们闺女一进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警察叔叔我饿了,’第二句话是‘我找不到回家的公交车了’”。表舅握着所长的手,激动地声音颤抖:“一直听说山东人厚道实在,这次我可真见识到了。一听说孩子走丢了,多少人帮忙啊。”可惜后来表舅病逝了,不然她一定要给他买很多的礼物。
如果张之义知道张蓁蓁在想什么,一定会说一声父女心灵相通。
张之义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凌晨才想明白,他爱妻子儿女,只是他不会爱,不懂得如何去爱。他的爱是希望她们能理解他,体贴他,照顾他的心意,能站在他的立场上想问题,而不是全心全意地疼爱她们。实在睡不着,他早晨五点下楼买早点,回来的时候遇到跑步出去买早饭的李云程,看到他左右手拎着十几个袋子,李云程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他能看明白那意思是“你竟然会买早饭?”张之义热情与他打招呼:“我买多了,你拿几份回去吃吧。”张之义的手快得都摆出了影子:“不用不用,晓佳不喜欢吃你买的”,说完又觉得有歧义,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晓佳不喜欢你手里这些早点,她喜欢吃鸡蛋灌饼,喝碴子粥。”张之义心里更郁闷了,他就是想不起庄敬喜欢吃什么,才买了这么多种,想着总有一样是庄敬喜欢的。
早点实在是太多了,庄敬把油条和玉米单独拿出来,让李自勤带过去给小满爷爷奶奶吃。
忙到上午十一点,张之义打电话把李云程叫到办公室,说昨晚想起当年蓁蓁走失的事情,一夜未眠,心里很感谢每次在关键时候,李云程给予的大力相助。
很少在一贯争强好胜的张之义身上看到落寞无助的情绪,李云程有点不适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之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想知道蓁蓁是五点多找到的,为什么你那么晚才给我打电话?”
李云程顿时又不想搭理他了,声音里充满无奈:“那时候晓佳不是骨干管理人员,周末不用上班,我们带着李自扬在姥姥家,纺织厂工会给高晓佳打电话说张蓁蓁走丢了,让她回厂里帮忙,我们马上就往纺织厂赶。到了以后听说蓁蓁可能是在大明湖站下的车,庄敬已经赶往火车站了。我们也和厂里的人一起去火车站找人。总之乱哄哄的,晓佳后来在火车站遇到同事,说警察已经找到蓁蓁了,大家都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回厂里等。庄敬带着蓁蓁回到纺织厂后,我也没有见到她们。那天晚上是他们厂第一批去柬埔寨的人出发的日子,招待所一批又一批人的进进出出,晓佳找人核实确定蓁蓁已经在招待所后,我想应该给你打个电话。招待所不让我用电话,晓佳又带我到办公室打,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张之义问到:“这些年我也不敢问,你说庄敬找到蓁蓁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也很难受,很心疼啊。想第一时间见到她们娘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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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程摇摇头,低下头看着茶杯里下沉的茶叶:“估计是吓傻了吧。纺织厂是谁和庄敬一起去的派出所我不知道,回来后直接住进了招待所,厂里安排了专人陪着她们,哦,就是高永洁和陈白和。陈智慧和蓁蓁差不多大,陪着蓁蓁一起玩。我也在招待所住了一晚,我还记得庄敬父亲和哥哥是夜里两点到的,听到走廊里有声音,我起来看,听说是庄敬的父亲和哥哥到了。”
张之义沉默,他当时心急如焚,在电话中给庄敬说让她在大公纺织厂公交车站等,他沿路找,让二叔和姑姑等亲戚在父亲家附近找。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大公纺织厂公交车站坐到天亮。
罗四力找到他,说岳父要见他,他站起来摔了一跤,半天起不来,罗四力也不扶他,开着出租车就走了。
见到父亲与姑姑后,父亲嘱咐他不要说蓁蓁打容非,要说孩子打架,要说容非的错误,他脑子是僵的,根本转不动。看到妻子女儿隔着会议桌坐在对面后,他很想拥抱她们,庄敬不看他,蓁蓁瞪着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死有余辜。
看着张之义脸上悲伤的表情,多年朋友,李云程有点儿于心不忍,开始说好话:“庄敬爸爸和蓁蓁谈话的时候,我在一边,老人家真是会做孩子思想工作,一通聊天下来,即弄清楚了原因,又安抚鼓励了蓁蓁。蓁蓁打了容非,你下来大声喊她,她害怕就跑了。当时蓁蓁才十岁,也是个小女孩儿,打了人本就害怕,你再一喊,她的本能就是跑。人家姥爷,一句打人不对也没说,一直说蓁蓁真棒,蓁蓁真厉害,但是打了人不用跑,咱有理咱不怕,爸爸一定会给你讲道理的,不会打你。下次如果爸爸打你,你给姥爷打电话,姥爷坐飞机过来打他。敢欺负我蓁蓁,不存在。说得蓁蓁笑了,老人家才拉着蓁蓁的手安抚庄敬。我最佩服的是一句埋怨你的话也没有说。”
张之义听得心酸不已,岳父和岳母的好他知道,他和庄敬闹矛盾,岳父从来都站在中间立场,帮着他劝解庄敬。庄真打他是应该的,他更希望庄敬能打他一顿出气。他不怕庄敬骂他打他,最怕庄敬不理他。
张之义感慨:“人这一辈子真不容易,我和庄敬差一点儿走不到头。”
李云程双手交叉:“你们俩啊,典型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庄敬有几次是下定决心要离婚的,你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坚决不离,再加上庄敬的父母是重组家庭,她也舍不得蓁蓁和她吃一样的苦,这么多年蹉跎下来,你们俩到底也没有分开。现在你也改了很多了,继续努力,争取改得更好。”有一句话,李云程咽了回去。胡玉瑾患阿尔兹海默症,张之薇母女离开后,张之义和庄敬之间减少了一大半矛盾。这句话太残忍,李云程说不出口。
李云程离开后,张之义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十二公里之外是庄敬工作的地方,他想庄敬了。李云程说他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不离婚,说对了一半,不是摆出的样子,是他的真实心情。电影《失孤》上映后,他看了三遍,看一遍哭一遍,回家还不敢和庄敬说看过这部电影。怕老婆对他来说不是笑话,而是一件实实在在存在的事情。他怕庄敬不高兴,怕庄敬多想,怕庄敬怀疑他有外心,怕庄敬认为他偏向母亲。生活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语言解释清楚,越描越黑这件事他有深刻体会。
正像李云程说的那样,还在一起就好,他还有机会改正,还有机会弥补。
李自勤一边吃,一边喂儿子吃包子喝豆浆。一岁半的小满一边吃一边看桌上的碗和盘子,李自勤笑着说:“你这是现场表演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