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了两位老人,成威仁带着姚寅笙下楼了。坐在矮小的二手沙发上,一旁的电热水壶在烧一壶滚烫的开水,成威仁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她让你来的,对吗?你找到她了,对吧?”
“嗯......算是吧,我也是碰巧遇到了,碰巧而已。”
成威仁把背打在靠背上,“好一个碰巧啊,或许,这就是命啊。”
“你信命?”
成威仁无奈的笑了,他的年纪看上去跟阿民舅舅差不多大,只不过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很多。成威仁笑笑,“我以前信,只不过不这么信。以前,我们家都信奉一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爸一直跟我们说,我们家是书香世家,爷爷打过仗有功劳,我们家的孩子以后肯定优秀,我们也一直坚信是这个理儿,认为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那个。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家庭都是龙生龙凤生凤的,这世界上,是有报应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对命的看法的?”
“很早了,应该在漆家开始往上爬的时候,我就察觉到苗头了。我和我妹,害死了漆家的两个女儿,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对她们才华的嫉妒,还关系到父辈的脸面问题。说实在的,要不是出发前,我爸跟我大伯跟我打包票,我还真的不敢下手。后来这两个威胁到成家荣耀的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们家就变得飘飘然了,我爸他们那一辈人,把家族声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允许有人后来居上。可是后来,漆家的当上了局长,一切都变了。”
漆局长上任的时间是九六年,是漆妤去世的四年后。漆局长也跟姚寅笙说过,他登上局长的位置后就开始修剪成家那张关系复杂的关系网,当年帮过忙的那些人,漆局长拼了命拉下来,但又能做到不伤害其他人的利益。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漆局长一直过到退休。
电热水壶的鸣声结束了,开关跳了一下,成威仁起身朝电热水壶走去。他给姚寅笙倒上一杯开水,自己也一杯,两杯开水面对面放着,同时升起好看的蒸汽。
成威仁对姚寅笙说:“楼上那两位,你应该猜到了吧?是我爸和我大伯。他们壮年甚至中年的时候都是单位里的中流砥柱,我大伯是人家口中尊敬的成主席,我爸是大学里的成教授,可是后来,我大伯的关系网被漆局长一点一点给剪开了,一些人为了争取到宽大处理,把我大伯以前的一些事供出来了,我大伯受到牵连,称谓被剥夺,退休待遇也被剥夺了,最重要的是,我大伯在被罢职的那天下午出了车祸,司机酒驾当场身亡,我大伯的腿被轮胎轧过去,截肢了。还有我爸,虽然我跟我妹做的事情我们只要不承认,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我们不可能伏法,但也因为这件事当时被重提过,加上大伯已经出事了,学校为了名声,默默撤掉了我爸教授的职称,组织上也收回了一切福利,我们家跟着大伯一起从单位宿舍搬了出来,偏偏这时候,我爸又生病了,突发脑血栓,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像现在这个样子偏瘫了。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那你们在做那种事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们会从天上摔到地下吗?”
“如果是当时立即摔到地下,我们肯定会醒悟过来的,可是在漆家当上局长之前的四年时间里,我们家在向上飞啊。穿过云层和阴霾,我们以为我们看到了太阳,以为我们登顶了,自然不会向后看,不会去在乎那些被我们打压,甩在背后的人了。”
楼上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但成威仁不为所动,好像已经习惯了。姚寅笙却不习惯,她时不时把目光放在楼梯上,成威仁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不用理他,还有力气咳得那么大声,还死不了。他每天都要咳上那么几回,咳过了也睡得安稳。”
“你妹妹呢?怎么不在家?”
“她啊,在精神病院里待着呢。那件事情以后她顺利毕业了,但这时候造化弄人啊,她偏偏在同学家认识了一个到京城做生意的港商,为了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连大伯给她争取来的出国深造的机会都放弃了。”
“港商?难道她跟着港商回老家去了?”
“要真是那样也还好,可是不是啊。那港商来京城这边做生意,或许也是觉得我妹长得好看,就在谈生意期间跟我妹在京城谈恋爱,甚至后来都领证结婚了。那港商偶尔也会回家一段时间,我妹不愿意跟他回去,担心在那边生活不习惯。那港商也理解我妹,那几年就两头跑。”
“听着是挺恩爱的,那怎么还住进了精神病院去呢?”
“关键啊,就是孩子。那港商跟我妹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那边的人对继承人非常看重,港商肯定希望能有一个孩子来继承家业。可他跟我妹试了好几次都没怀孕成功,两个人为此去了医院做检查,结果发现是我妹的问题,但并不是说不能生育。但从那之后,港商就跟我妹减少来往,往返京港两地的次数也减少了,更多时间待在了南边。我妹从医院回来之后就备受打击,她爱那个港商,她为了他愿意付出很多,可是
港商最想要的却给不了,这让她很受伤。后来我妹知道港商因为这个原因冷落了她,她就去想办法,喝中药调理,买好多名贵的保健品来吃,但都没有效果。再后来,听她一个已经到南边发展的同学说,她在那边看到了那个港商,带着一个女人跟一个孩子在游乐场里玩得很开心。”
成威仁顿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大概是想做出愤怒的表情,却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