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刨出来的土被堆成了一个权做祭台的土堆,前面仪式性地插了几只香烛。这是罗咏昊的主意。依着关盛云,把官兵们一股脑都杀了,尸体向延水里一丢,多简单。最好能顺流而下漂到延长,狠狠教训一下那些狗官。罗师爷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而且需要提振下辅兵们的积极性,建议做一场祭奠仪式给苦力们看。理由很充分,罗师爷又是大帅的主心骨,于是便有了这一幕。其实,罗师爷内心,还是有一丝不忍:他同样不愿意把那么多人统统变成无头鬼——那个时代,人们对死后的事,看得比今人重得多。
给敌人留个全尸也算一种无可奈何的善良。
罗师爷不想让临死之人多遭罪的愿望没有全部实现:刚刚有个家伙,见到要自己挖坑,情知必死,于是抡着木锨试图挣扎反抗。下场非常惨:几个枪兵逗弄般地围着那个家伙,等他耍脱了力,先是几杆枪扎到大腿上,倒地后,胳膊肩胛再被洞穿,人便像软面条似的瘫成一堆,随即便被绑到祭台前,成为第一个祭品。
明军中一直流传着一门手艺:大剐活人。
尤其是攻城战,无论是对结寨自守抗拒官兵的北方反贼还是杀官造反的西南苗蛮土夷,这个表演几乎成为战前的保留节目,可以极大地提振己方士气,沉重打击敌人的气焰并散播恐怖。高藤豆是老明军出身,昔日见识过长官的手艺,把袖子一挽便亲自下了场。
军中的表演与刑场上的“磔刑”有很大不同。
磔刑,便是民间传说中的千刀万剐,最多的是要割3357刀的“鱼鳞剐”,每次挑下的肉只有指甲盖大小。比较有名的,是剐太监刘瑾,总共持续了三天。第一天晚上,为了让其留一口气继续受罪,看守甚至还喂了他一碗粥喝。另一个著名的人士是后来的袁崇焕,刽子手每剔下一片肉就被围观百姓买了去,“生啖之”……
不过,这两例都是皇命,不能马虎。其他情形下,刽子手也会看人下菜碟地做些手脚。比如说,如果苦主家里有钱,便可以少受罪——给到足够的钱,“依我,便先刺心”!一刀毙命,剩下的只是走形式了。当然,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给多少钱挨多少刀再死是有规矩的。否则,谁都想压价,刽子手的收入便没保障了。钱也不都是主刀的,还有相当部分要“孝敬”上去。别看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嘴里念叨着“君子远庖厨”,手上沾的血,兜里揣的钱,可都比一幅凶神恶煞相的刽子手们多多了!
那些没有足够钱买到一下痛快的人,会有另一番遭遇。
其实,不仅是磔刑,连死刑中最“温柔”的绞刑,都是生意。给足够的钱,“一绞便让你断气”,否则,等人犯晕过去就放下来,刽子手在一旁坐等凉水把死囚泼得还了阳,再吊起来一遍!最多的是“九绞”:救醒八次,吊九次。
无论是斩首弃市还是千刀万剐,都有监斩官,下达执行命令的也是他。牢子呈上写有人犯姓名的木牌,由监斩官用朱笔一勾,这叫“勾决”,算是完成最后的程序。那时人们普遍迷信,怕恶鬼索命,于是监斩官不会正对行刑台,侧面而坐,意思是我看不见你,跟此事无关,以后别来找我。传说中,鬼怕红色,而且,官服代表朝廷的无尚权威,百邪不侵,因此要穿一身大红的官服。勾决时,监斩官不会直接划勾,而是把朱笔悬在那里,由牢子把写有人犯姓名的木牌凑到笔尖处一拖,随即把朱笔抛掉,还是同样的意思,表示这个人的被杀,与自己无关:你名字不是我勾的,我就是举了支笔而已,要索命请找别人。举牌的牢子也有话说:我就是举个牌子晃一下,谁知道那里有支勾命笔在!
每个人都是在执行命令、每个人都貌似无辜、每个人都有一套说辞。但是,每个人手上都有一辈子洗不掉的血!
刽子手会先向人犯行个礼,说句场面话:“俺是奉命行事,您这事,莫怨俺,以后该找谁找谁”,然后趁人犯呼气时向其胸口猛击一拳。一口气已然呼出,心肺再次受到重击,把胸腔中仅存的一点空气挤出,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张大嘴试图吸入更多的空气,趁此时,刽子手会把左手攥的麻核桃顺势塞入人犯口中,免得一会割肉时痛极而呼影响工作情绪。前面两下要先在人犯的上眼睑下刀,还不能割断,要让其垂下来遮住双眼——一般来说,刽子手也不愿接触到挨刀者的目光。再下来的两刀,要剜去人犯的两乳:传说中的刑天被黄帝斩首后以乳为目,刽子手也忌讳。
军中的大剐活人则没那么多讲究,但更惨烈。在震撼敌人的同时还须保证自己的安全,免得被敌人弓箭伤到,便要在敌人的一箭之地外表演——这么远的距离,若想产生最佳视听效果,肯定不能堵嘴,喊得越大声越好、割下来的肉也要一条条长到足以让几十丈外的敌人看清、更要拖久一些时间,让敌方聚拢更多的观众……据说有的将领手艺精湛到四肢只剩骨架,胸腹里的肚肠流了满地,丝毫未伤及声带和呼吸系统,受刑者还能嘶声大叫。
所以,这也是技术活。
高藤豆第一次操刀,效果没达到最佳,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绑在木桩上的家伙便没了声息。到后来他自己也觉得再割下去没啥意思,退后一步大力挥刀横砍在颈上,捡起地上的头颅往祭台前一丢,结束了表演。不过,这个场面已经足够让那些官兵老老实实地给自己挖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