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军汉们私下里交头接耳也不行了,顾三瘪子和力爷正反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打小报告的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啥时候、被哪个传到马大人耳朵里,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轻的掌嘴,重的穿箭游营,马大人对子虚乌有的事如临大敌,派出众多的耳目打探各种消息、相反,真正的城防倒完全不在乎。马大人似乎抱定了一种信念:只要有人聚集就是对朝廷不可容忍的潜在威胁,必须严厉扑灭。八九个月下来,墙上和门口值岗的兵士越来越少,冬天大家没事都自顾自的散着晒太阳,夏日里找个阴凉地冲盹,混呗。
西墙上的兵士们本倚着墙垛蹲坐着躲避阳光,终于有起来解手的兵士发现了从黄河逆流驶入青龙涧的诺大船队,以及已经在对岸列好阵势的马队。马队后面,是一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刀枪之林,那是谷白桦的刚锋营。再向西望去,川流不息的队伍从山弯处源源不断的踏入视线,蜿蜒的山路,就像一条狰狞的巨龙,一个又一个身形从龙嘴里吐出来、迈着杀气腾腾的坚定步伐开过来,仿佛永无休止。
兵士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一句整话,用手指着前方,“啊,啊,啊”地叫着,其他人陆续起身,向手指的方向望去,随后,也都被眼前骇人的景象惊呆了。
“有警”!
“快关城门啊!”终于有人明白过来,探头向城下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陕州位置重要,但城不大,只有四个主城门:东日宣威门,西日政平门,南曰映恩门,北曰宣化门。
正平门紧邻青龙涧,好几天没什么人过河了,两个应付差事的城门卒在门洞里一南一北地靠着打盹,墙上喊了半天的兵卒见无人理会,有的沿着马道跑下去找城门卒,有的向城里州衙飞奔过去报信——可惜,报警的铜锣锁在城门楼里,本该当值的旗官前天因为多嘴,挨了马大人的板子,此刻还趴在床板上哼哼呢,钥匙,还挂在屋里门板后面。
因为地形的关系,城外的百姓们都住在南面映恩门外。西面的正平门外不远处就是青龙涧河滩,北门和东门也临河,没什么百姓民居——也就是说,由于有城墙拐角阻挡住视线,百姓们对近在咫尺的大军没有任何察觉!
等马知州惊恐万状地跑上正平门城墙,国清林的浮桥已经搭好了近一半。浮桥两侧的水面上,天一营三个步队的兵士们在小船上舞刀弄枪地虚张声势着——其实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大家都知道,这种吓唬人的伎俩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没甚么大船,每只小船上多的十几个少的五六个兵士,不上岸就没啥威胁、真上岸,没有辅兵预先构筑防御工事的保护,又没有骑兵回旋策应,只要城里发动一场真正的逆袭,这百人被a掉,可能也就是一顿饭多一点的功夫,河对岸的大部队只能干瞪眼瞧着!所以,尽管尤福田明白,万不得已时必须要牺牲掉自己这个营,心里还是在默祷:千万别逆袭啊……嗯,至少等到谷蛮子兄弟过河再打呗,那样,死的就是他们的人啦,俺老尤可还指望天一营的老底子独霸水军呢。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惜,这个“大家”,不包括马文升马知州!
平日里抓反贼威风八面就差把“忠”字刻脑门上的马大人,此刻像只被雷劈了的蛤蟆,瞪着眼张着嘴,呆望着城下:已经渐渐成型的浮桥、小船上那些向城头挥舞武器咒骂的士兵、对岸黑压压的大军……
半晌,马大人在众人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下,哆嗦着嘴唇终于发布了第一道命令:“关城门!所有城门都马上给我关起来,用大石头顶上!”
陕州同知潘定闻言连忙道:“大人,是不是先收拢一下城南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