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门前有架喊冤鼓,那些有冤抑无处申诉或案情紧急无由上达者,可以随时击鼓鸣冤,而知县听到鼓声则必须立即升堂处理。不过,无论如何,击鼓人都要先挨上一顿板子才能开始陈述案情——这是为了阻止无知愚民为了点鸡零狗碎的事动不动就来乱敲一通。
喊冤鼓的另一侧立着两块石碑,一块刻着:诬告加三等、另一块刻着:越诉杖五十。
简明扼要。
这也是一种警告。如果是无中生有的诬告,被查实以后,刑罚要加三级;越级上告,哪怕案情属实也要挨五十大板。这同样也是通过提高自身付出的成本,进行案情重要性筛选的有效手段——那些宁可拼着屁股开花也要上告的,往往是真有冤抑。当然,如果已经报到县太爷那里而后者擅不受理的,会根据案情的严重性给予知县相对应的追究惩处——哪怕是最轻微的延误推诿,知县也要被罚俸一年!相对而言,这种监督制衡毕竟是双向的,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算是比较合理、科学。
过了头门是“仪门”。仪门其实是一排三扇门。最中间的叫“中门”,只供知县和知县的上级通行,其他人不能走,走了打屁屁——寻常人等要走东门。东门又叫生门或人门,供一般人员通行。还有一扇西门,那叫死门或鬼门,囚犯vip专享通道。
仪门后面就是衙院,两侧各三间厢房,是县衙的“六房”——对应朝廷里的六部,同样是吏户礼兵刑工的名字,只不过叫“房”。文东武西,东面三间是吏房户房礼房,由县丞分管。县丞是正八品,职责是辅佐知县,分管一县粮马、税征、户籍、巡捕诸务。西面三间是兵房刑房工房,由典史分管。典史从官职上说未入流,连九品都算不上,主要工作是负责缉捕狱囚。
再往后面便是县衙正堂,也叫大堂。重要的典礼、裁决大案要案、迎接圣旨等重大活动才有资格在这里进行。我们在影视剧里看的,某甲诉某乙的狗咬死了自家鸡,知县大老爷在大堂威风凛凛的一拍惊堂木:嘟,大胆……这是胡扯。
这些事在二堂处理。
一般民事案件、接待上级或者外地来访官员、与县丞主簿教谕等同僚商议政事……都在二堂。二堂正堂两侧的东西厢房是知县太爷的书房或茶室,私人朋友,又没有熟悉到能穿堂入室妻子不避的,在书房茶室聊。
三堂算私人空间了。日常办公处理公文、同僚们的眷属聚会,还有涉及机密不能为外人道的事,都在三堂处理。东厢房是知县及家眷住所,西厢房住师爷们。一位知县往往会自掏腰包聘请三名师爷协助处理政务:一名钱谷师爷负责算账管钱粮、一名熟悉大明律的刑名师爷协助断案、还有一名书启师爷,负责处理润色往来公文。钱谷师爷手里是公私两本账,公家的大账要平、太爷私人的小账要盈,这是学问。影视剧中太爷一句:“来呀,赏银五十两。”凑过来答应的那位便是钱谷师爷。至于这钱是走哪本账、怎么平、记多少……师爷比咱们门儿清。太爷从小念的是四书五经,林林总总的《大明律完全没看过,出了翰林院外放知县,哪里分得清偷多少银子判苦役多少年偷多少银子判充军多少里这等细枝末节?所以,需要有一个熟悉律法的师爷帮着参谋。剧中太爷升堂站旁边时不时帮腔插嘴那位,就是刑名师爷。至于书启师爷,更加了不得,往往一字之差,便能决定东家仕途乃至身家性命。著名的例子有两个。其一,后世的曾国藩剿长毛,一开始书生领兵八方掣肘败绩连连,于是给咸丰上书请罪:“臣屡战屡败……”其幕僚看完草稿一摇头:“你活腻了不要捎带上我好吧!谁不知道咱这位咸丰大皇帝是历史上少有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二杆子货?如果看了你的‘屡战屡败’,保不齐就一句‘要你何用’,把你当场就地拿下以儆效尤了!”曾国藩吓了一跳:“卧槽对呀!不过,我确实带领湘军从一场失败走向另一场失败,这可咋整?”幕僚一笑,随手把次序改了一下:“臣屡败屡战。”语境一下子完全不同了!果然,咸丰看到“屡败屡战”,龙颜大悦:“行,勇气可嘉,朕就喜欢这样这样的傻子,用死拉倒朕不亏……”于是才成就了后来老曾。另一个例子是崇祯朝的兵部尚书陈新甲。本来受崇祯之命与皇太极议和,但师爷干活不用心,把议和的条款边报当《内参给群发了——传抄各部!这下满朝那些嘴炮蛆可找到用武之地了,撸胳膊挽袖子满脑袋青筋全拱出来死命喷啊!崇祯一缩头:“这事朕不知道!”然后陈新甲下狱,砍了脑壳……
如果县太爷有未成年的公子少爷,还会给他请个西席先生教念书。师爷们被称为“幕友”,地位很高。
傅跃辉一直奉行无为而治,渑池已经多年没什么需要斟酌《大明律才能断的重大案子了。没怎么贪,傅太爷兜里没啥钱,也不想再钻营,所以,只聘了个钱谷师爷。回到县衙,给了师爷十几两盘缠,师爷已经跟了傅跃辉好多年,感情挺深的,一开始嘴上喊着要陪东家一起死,傅知县劝了一会儿,抹着眼泪走了。
处理完私事,傅跃辉来到大堂,把衙里所有人等都召集起来。
一个县里享受国家正式品级的班子有:知县、县丞、主簿正九品,负责户籍、公文存档誊抄、监督用印等、教谕正八品,主管教育,教诲生员、还负责典礼礼仪、训导正九品,算教谕副手吧、巡检从九品,负责缉捕盗贼、盘诘奸伪。这些人都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