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咏昊正色道:“怎么可能有人傻到远涉重洋千辛万苦讨几张废纸回去?诸夷过来本就是冲着占便宜来的!圣上赐的宝钞貌似不值钱,他们会夹带货物与地方交易啊!单只这一项,便有数倍之利。而且,这宝钞在他们看来,更是无价之宝——有圣上钦赐的宝钞,便意味着朝廷对他们的承认!太祖当年定下十五个‘不征之国’,他们领回去的是保命符呢!”
关盛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俺还以为要么是他们真傻,要么皇帝赐给他们的宝钞有甚两样,能换真金白银呢。”
罗咏昊不以为然地说道:“天朝上国对这些蕞尔小邦赐真金白银?亏大帅你想的出。凭什么?”
关盛云讪讪一笑:“军师说的是啊。不过,话说回来,这等东西赐给诸夷也就罢了,给自家人发,就太过分了些。”
罗咏昊自嘲的笑了笑:“祸兮福所依,否极泰来的罗某遇到了大帅,也是幸事。大帅莫急,后面还有呐……”
“还有?”
“嗯,还有拖欠啊!拖几个月太正常不过了。还有,朝廷只负责官员本人的俸禄,旁的一概不问。知县还好些,一般来说,雇两个师爷差不多够了。一个是钱谷师爷,除了收皇粮钱米,还要负责计划县衙的收支用度,比如廪米*发放、祭祀山神河神、年节诗会、各级官员往来迎送的开销,什么级别如何接待,都是有规矩的;一个是刑名师爷,百姓们有什么诉讼,知县负责审断,这刑名师爷熟悉《大明律,会做出具体判决:是打三十板还是五十板、流一千里还是两千里,都是刑名师爷的事。大帅你想,知县们往往都是读了十几年‘子曰诗云修齐治平’的书生,连粱稻都分不清,这里十个铜板那里五钱银的锱铢必较更做不来,更不可能精通国朝律法,这两个师爷是无论如何都要有的。”
“还有,你总归想让自家子弟继续走正途科考谋出身吧?那便要识字念书。自己固然能教,但不可能时时盯着,那就得请一位西席先生。如果想要往来公文毫无疏漏破绽,还要单请一位书启师爷字斟句酌地拟稿、把关。衙门里的薪柴皂吏,年俸是二十两,几位师爷一位先生,每人怎么也要四五十两吧?这是理论上,实际上,没有百来两,没人会帮你做这个,这只是县衙一级,如果是知府那一级的师爷,加倍都不止!对了,知县的年俸折银四十五两,还不够一锭*银!也就是说,你自己再倒贴一倍多,差不多才够请一位的!买茶买米领俸禄难道事事都要自己去做?所以你还要有几个长随门子家人。上官同僚的婚丧嫁娶冰敬炭敬*,娶妻纳妾供奉高堂……这都是人之常情。一个循规蹈矩不怎么贪的知县,每年必要的开销差不多七八百两,朝廷只给你九十石粮或四十五两银,还是按他们的价折的!你说怎么办?”
“只能在百姓们身上打主意了。”关盛云苦笑了下,明白了。
“对啊!大帅你看,这谷城县衙为什么这么破?这叫‘官不修衙’。反正是流官,做几年便走了,修得富丽堂皇也是为旁人做的嫁衣,有这个钱,还不如捞进自己口袋里。用来打点上峰自是能继续往上爬、再不济在原籍置些田地,也落个富家翁呢。”
关盛云忍不住插嘴打趣道:“若是所有官员沆瀣一气,都把官衙修得金碧辉煌,如此,无论哪个、无论调到哪里,岂不是都舒坦?”
罗咏昊被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惊呆了:“这怎么使得?那样全天下的百姓们得多出多少钱粮啊!再说了,都察院的都老爷们、两京十三省各府道的巡按,难道都是摆设不成?虽帝辛胡亥杨广*亦不能容也。”
关盛云不好意思地说道:“关某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先生不必当真。俺也知道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