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鞭撕破了清晨的宁静。百官的队伍踏上金水桥,到达皇极门丹墀。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在御道两侧相向立侯。队伍外侧站了几个人,他们是负责纠察的御史,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仪态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朝会的最后环节是当场参奏!
被称为“金台”的御座,设在奉天门廊内正中。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阶下立着着全套铠甲的“大汉将军”,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各有天子亲军校尉,左手扶鞘,右手握持刀柄威风凛凛地站着护驾。
伴着钟鼓司的乐声,圣天子驾临御门。待在御座上坐定,又是一声响鞭,鸿胪寺少卿“唱”以古礼拖长声音念入班,左右文武大臣齐头并进步入御道,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之礼。先秦时期,国君与士大夫“坐而论道”、到了宋朝,大臣们的椅子被撤下去*,但总还是站着、等到太祖爷的大明,臣子们便只能跪在圣天子脚前了。大臣们都会在腿上套层厚厚的护膝或朝服里面缝上厚棉垫,因此,真正的朝服绝不像今天影视剧里那样挺括合体,相反,一个个鼓囊囊的,很是臃肿不堪。
礼毕,早朝正式开始。最先是鸿胪寺卿毛潜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名单在前一天已经送入宫中报备,没什么重要到非见不可的人,圣天子摆摆手,内监传旨,各官在午门外遥行五拜三叩礼*,便算辞陛了。
优先级最高的是边报军情:“大者宣露布*,小者具奏本,俱于早朝未奏事之先宣布,所以张国威而昭武功也”——《孝宗实录。自从关盛云被“招抚”,另一股较具规模的流寇张虎,一直被孙杰阻在川北,战事虽可称激烈,战局倒比较稳定。兵部报了几场胜仗,不过圣天子知道,都是些聊胜于无的小胜,否则不用等到今日早朝,四百里、六百里的捷报早就直接入宫了。亏了孙杰,别看带的兵不多,无论勇武还是忠诚,都确实可以放心。圣天子侧过头跟近侍交代了下,回头提醒自己,赐坛御酒吧,让爱将知道,圣天子没有忘记他。
再下来是早朝的核心环节,“奏事”。这时,要出班奏事的大臣需先咳嗽一声,这叫做“打扫”,提醒圣天子“臣有事奏”。
“咳”。
“咳”。
队列里几乎同时传出两声“预咳”。一直全神贯注的毛潜随即示意,右都御史赵洞烛率先出班奏报*。圣天子不由皱了下眉,暗忖道:“这个蛮子又来了!”
这位赵爱卿始终极力反对“招抚”关部,上次声泪俱下地诉说唐端王死状之惨,坚决要求“调集精兵,大加挞伐”……问题是:你嘴里说的轻巧,朕哪里来的精兵、哪里弄那许多粮饷?!从陕北到湖广,每个地方都给朕报的是“大捷”、“贼狼奔豕突溃不成众”,直到危及中都显陵!还不招抚?再打下去,湖广肯定会再报一场“大捷”……然后就是朕的祖陵被刨了!退一万步讲,这事真叫起真儿来,你要朕把陕西、河南、湖广三省的官场从上到下彻底洗一遍么?圣天子暗叹了一口气:“说吧。”
“吾皇万岁。臣参襄阳副将关部横行不法事!光天化日劫掠官盐,屠戮官军,掳走官船七十余艘,形同大逆!臣请陛下严旨,严惩不贷!”鸿胪寺少卿倪伯山接过赵洞烛的奏本朗声念道——这位赵大人是闽省漳州人,那口闽南官话实在太令人费解,为了达到“美观瞻”的效果,而且保持早朝的严肃性,遇到这种情况,便要由“美姿容”和“大音声”的倪伯山代为朗读。
果然!
不过没等圣天子做什么表示,“咳咳”,传来申选很重的咳嗽声——显然,对此事通政司有话要讲。毛潜偷觑了眼圣上微微点头,于是比了个“请”式。
“吾皇万岁。臣接到郧阳巡抚简敬能奏本,参江宁巡抚阴纵盐枭,公然贩私事。”申选大声奏报道。
“哼,贼喊捉贼。”立在御道上的赵洞烛的这声小声嘀咕圣天子听懂了,但强压着气装没听到。都察院负责纠劾百官,仗着言官的特殊地位,在圣天子面前也不怎么收敛。而且,越是这种场合,他们就越是故意的肆无忌惮!若是被圣天子申斥,他们一定还都会还嘴——能讨一顿打那可是求之不得,往后够他们吹一辈子的!此时的廷杖往往也就是做个样子,象征性比划几下而已;而每个御史都把自己穿成个狗熊样,屁股后面垫了老厚的棉垫,还不止一层!
申选也没搭理赵洞烛,继续大声奏报:“臣接湖广布政使李临阳、按察使滕士珩连衔奏报,参南直隶藩臬司瞒顸懈疲、不法盐枭夹带私货,徇私舞弊事。”
“哼!狼狈为奸。”闽南话里没这个词,赵洞烛小声冒出的又是一句官话。
申选眼睛看着手里的板块笏板,要说的话早就烂熟于心:“臣接湖广巡抚寇士毅奏本,参两淮盐政勾连盐枭徇私舞弊事、臣接襄阳副将关盛云参淮南水营勾结盐枭公然贩私事、臣接江宁巡抚钱谦福自参驭下不严疏、臣接南直隶布政使宗秋喜、按察使郎暮云连衔自劾疏、臣接淮南水营记名总兵李威自辩,不法游勇苟胜冒充官军现已伏诛疏!”申选完全没搭理赵洞烛,自顾自地大声说道。
赵洞烛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