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是安邦彦。安长老心眼多,凡事想的就多。明军大张旗鼓地在北路搞那么大动静却迟迟不见进兵,会不会是故布疑兵声东击西,突然从东路或南路冒出来?于是三番五次派人到处打探消息,同时也加紧了对贵阳的骚扰性攻击。
第二个坐不住的是撒麻宝。几个寨子的老幼白白在山里窝了一个多月还好说,这一万多精壮汉子每日里开始是吃饭乘凉睡大觉,后来则变成吃饭晒太阳睡大觉,成天介啥事也不能干就这么干耗着,周围山头上一切能吃的东西全被刨了个精光,若是安长老不接济些吃的,这冬天得怎么熬过去呀。
其他头人们也一样。若是在本乡本土,只需要留一小部分人警戒,其他人都能该干嘛干嘛,耽误不了多少活儿。真打仗咱没话说,砍不过明军自己认命,打赢了便能抢到不少粮食物资。这倒好,这些壮劳力就这样跟明军耗,大明足足有六千万丁,可以源源不断地向前线供应各种物资,苗人们就这点家底,哪里拼得起耗得过?
最最如坐针毡的当然是王尔善。出师不利的一场大败就折了刚刚提拔寄予厚望的副总兵和整整一个卫的兵马,朝廷那里不用想了,言官们肯定是卯足了劲儿地跳脚骂自己呢:“托付不效,屡负天恩,畏敌如虎,一溃千里……”没跑儿!原指望把解忠仁火线晋升可以激励士气,然后一鼓作气胜个一两场,哪怕小挫敌锋呢,至少跟京师也算有个交待,那解忠仁也屡次把胸脯拍得山响,这一个多月耗过去王大人算看明白了,他哪里是搭桥备战,简直就是跑江边度假来了!
朝廷的邸报从沅江追到镇远,再从镇远追到清平,开始的内容千篇一律:尽快荡平安逆,不得借故推诿。到了十月,语气越来越严厉,直到腾腾杀气跃然纸上:“该抚当知,缩首敛颈畏战逡巡者国法必不可容!”
王尔善知道,朝廷是真急了。
也难怪,最开始兵粮皆无,再着急也没什么办法。可十来个月过去了,兵么,不管堪不堪用,兵部那里账面统计已经先后调集了三万多人、粮么,也别论掺了多少糠秕虚报了多少数量,小十万石肯定有了、饷银还花了七八万!而自己这里为了坚定贵阳守军固守待援的决心,在沅江时就为张芳请了平蛮将军印总领贵阳土汉官兵,而这厮大肆侵掠中饱私囊外加一场大败不说,竟以民为粮,而且还公开卖起人肉!后来保举了许时珍,紧接着朝廷便得到了其全军覆没的消息、再保举解忠仁,这位更厉害,别说接敌了,十丈的一条麻哈江,浮桥搭了三个多月还没到对岸……
想到这里,王大人觉得后颈处丝丝地往头顶蹿凉气——王尔善终于明白了,别看众将嘴上对自己毕恭毕敬,他们是有意的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往死里坑老夫啊:心往一起想,劲儿往一处使,拖到朝廷忍无可忍把自己一刀砍了,换个新巡抚过来——不还是得指望这帮家伙?能拖就拖呗。
军议!
王尔善顾不得还没到龙里,打发人去找田柏盛,叫他速速出兵前来汇合,同时把众将召集到一起召开军议。
众将像往日那般你一眼我一语煞有介事地摆困难,讲难处,没说几句,只听“啪”的一声,王尔善一巴掌拍在几案上:“请天子剑!”
下人毕恭毕敬地捧出黄绸包裹的尚方剑,所有人都跪下了。王尔善拜过,接过宝剑刷的一声抽出来:“各位,按你们所说,安贼势大,冒进则必死于敌。老夫今天就把话挑明了说,不进,各位今日便死于国法!解不得贵阳之围,老夫自当引颈伏诛,但在老夫被朝廷砍了以前……”说着话阴森森扫了跪着的众将一圈,“各位都得比老夫先走一步!”
“令!三日内全军渡江,十一月初一老夫要在新添过夜!哪位落在后面,老夫便亲手用这天子剑取其首级!死于敌,封妻荫子;死于国法,眷属入官!各位自己掂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