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奢崇明半路跑去寻奢寅,安邦彦又一路走走停停地收容两部残兵,大军走得很慢。此时已日过中天,也就离开五峰山七八里的样子,距永宁还有十几里。这个距离很尴尬:若是继续前进,等赶到城下便已是下午,即便不像败兵所言遍地都是防不胜防的铁蒺藜那般夸张,短短一两个时辰也绝无可能破城,大军便要宿在危机四伏的城外。连番败绩加诸溃兵们已传播到全军的惨败情形,士气空前低迷,守军来一场夜袭可能就要炸了营;原地扎营也不行,两侧都是连绵的小山中间一条狭窄的官道,大军伸展不开,也没有足够的水源,只消几个细作潜到左近,半夜在几个山头上风口各放上一把火,黑灯瞎火乱起来的局面便将不可收拾。
奢崇明心里慢慢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倾全军之力奔袭滴水寨。三万多人的碾压性优势,绝不是一座小小的苗寨所能抗衡的!攻下滴水寨便去蔺州,在老寨多拉些人挥师东进,渡过赤水河直下二郎坝,然后去打播州宣慰司(今遵义)!罗乾象和胡汝高两个叛狗就算能逃出生天,要么去永宁投奔劳顺、要么便得猫在哪个山旮旯里等孙杰、刘超。张芳早就死了,播州换了新人防务肯定有机可乘,拿下播州沿落闽水南下,围着雄所则溪兜一个大圈子兵锋直捣贵阳!拼武器装备固然明军占绝对优势,但轻装远进却绝比不过苗地山民,所有明军主力都被自己远远甩在身后,只要让川黔边地一直这么乱下去,迟早能等到新的机会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这个想法当即被安邦彦摇头否决了:“现在咱们都离了五峰山,若是被那孙杰趁虚而入,从此便再无立足之地,只能一路跑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阿明哥哥勿以私仇为念,大部分军粮还都屯在山里,还是先回去再做谋划吧。”
奢崇明有心争辩几句自己并非出于私仇,但此时安邦彦的水西军是绝对主力,自然一言九鼎,看来只能回去以后慢慢想办法说服他了。殊不知,一向谨慎而且过于看重地盘的安长老这次真的犯下了再也无可挽回的错误。
在山里挨到日头偏西,车勺把奢寅安顿在一个石洞里自己跑出来探路。官道上还有不少水脑兵在三三两两地往滴水寨方向走着,这些家伙是追得最远的,甚至一路跑到永宁城下。车勺伏在道旁的草丛中,从他们兴高采烈又略带嫉妒和惋惜的交谈中得知,劳顺的川军在永宁几乎将水西军打得全军覆没,单单斩首功这一项怕不是就发了大财,只可惜太多的首级都被大炮打得稀烂,赏钱损失不少。
车勺知道,他们说的自然是安效良。
在心里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永宁军前锋和安效良部已然崩溃指望不得。此时大王那里应该早得到了消息,估计也不会再去想打永宁了,否则只要在城下被阻上一两日,等孙杰从后面撵上来便是满盘皆输;五峰山二十八寨有险可恃也不缺粮草,设身处地地想,换做自己便该会暂时退守一阵再说。虽说带奢寅潜回去找到大王才是正理,然而大王若是退回大山里,这一路上便全是敌军了——为了把大王封堵在山里,滴水和永宁之间肯定会有军使频繁往来,一旦被发现,奢寅铁定跑不脱,这个险可冒不得。
那便只好先躲几天了,等奢寅伤势好些再想办法去寻大王。
回到石洞,奢寅已昏睡过去。车勺脱了外衣,跑到小溪旁浸了水,小心翼翼地往他干裂的唇上滴下去,随后坐在洞口,从怀里掏出块硬饼慢慢嚼起来。山里的夜风很冷,但车勺不敢生火,这座山就在官道旁,夜里火光很远便能被人看到。
第二天清晨,车勺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奢寅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脸色红得吓人,伸手一摸,额头滚烫,车勺知道,若是不能尽快退烧,少寨主定会死在这里。车勺咬咬牙,使尽全力把奢寅背起来,手里握了苗刀,一步一步向南面的大山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