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案你可能不知道。”李申看了一眼顾晗晗,“卫城对于?陈年?旧事一贯没有?太多记忆,而且应该也很难理解当时在新长安发生过什?么事情。事实上?,就算是我?本人,就算是帝国当政的衮衮诸公?,也很难说能够把?握事情的全貌。时至今日,只能说是往事已矣。”
“襄王案最初的起始,只是边境舰队的一次偷窃事故,但却发展成为一场直指我?次兄和我?长姐本人的谋逆大案,涉及到的人数超过十万人,帝国的整个政坛都被卷入其中?。最可怕的是,对于?这件事你找不到任何一个罪魁祸首,我?们在其中?没有?真正的对手也不存在所谓的反对者,阴谋家。所有?的人在这件事上?都是罪魁,但同时所有?的人又都是无辜的。”
“那一年?我?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依旧不便对于?帝国的政治发言,但也已经读过了很多书,上?过了很多学,在历史的臧否中?模拟到了很多统治的哲学。但直到襄王案的真正爆发,我?真正已经身处于?其中?,我?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政治其事的可怕。”
“我?是眼睁睁得看着我?的次兄被拉入这场政治风暴旋涡的中?心而束手无策,我?找不到可以对付的人,也没有?可以平息事态的办法。不仅我?束手无策,拿不出办法。其他所有?的人也同样没办法,无论皇帝、宰相还?是其他帝国政治上?的巨擘,到最后所有?人都被卷入了其中?而无法脱身。我?在宗宫的老师和参谋们建议我?等,但又不肯直接为我?勘破等的奥义,这没办法让我?接受和服气。”
“我?当时完全没办法接受,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被牵扯进来,逆案这种事情只要?被牵扯进来就意味着很难活命,每一天都有?人死亡,或者是自?杀或者是判决。并且伴随着事件的扩大,这种死亡的节奏离我?的次兄和长姐越来越近,他们最终很难逃脱得了谋逆的指控。老师和谋士们很含糊,他们语焉不详得谈及即便最终指控被确认,只要?我?肯耐心等,事情就会一定出现转机。但我?怎么能等得下去,在那种政治压力下,每过一秒钟他们都有?可能放弃生命选择自?杀,用这种方式获得解脱和了结,就像我?父亲当年?。我?简直怀疑他们的建议就是为了拖到我?次兄自?杀身故,这样事情就可以得到解决而彻底平息了。”
“事情也的确是这样,只要?他们死了或者确实了谋逆的罪名,问题就可以暂时得到解决了。因为背负了谋逆名誉的人是不可能再拥有?政治影响力的,无论你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谁的血亲,只要?你是个谋逆者,那在帝国的政治场上?就等于?已经宣布了死刑。”
“所以我?当时简直是气炸了,不仅因为我?自?己的无能,也是因为帝国政治的可恶。因为找不到对手和敌人,我?恨不得杀死他们所有?人,打倒他们全体!我?感到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敌人,皇帝也好,大臣也好,民?众也好,他们所有?人都抱持着他们自?己的私心,合起伙来逼迫我?,迫害我?。我?从?没有?那样一刻厌恶我?所拥有?的超能力,还?有?我?的潜力,恨不能破坏掉他们,彻底让它们消失,又想用它们去毁灭一切,人也好,帝国的历史也好,让这些黑暗的存在彻底消失。”
“我?的确也差点儿就这么做了,那一天我?甩开?了随从?,自?己独自?一个人爬上?了建章宫最高处的神明台,打算要?扫荡这颗行?星,就算不能完全摧毁这里,至少也能让那些怀着险恶之心的人类变成老鼠蟑螂,变成一切符合他们低劣情操的低等动物。”说到这里,李申笑?了一下,仿佛对自?己少年?时代还?有?如此中?二愤青的一段心理经历感到讽刺和好笑?。他说:“然后我?就在那里见到了明珠。”
“明珠那时候二十多岁吧,明眸善睐,伶牙俐齿,比现在好看也比现在爱笑?的多,是个漂亮的姐姐。她那时正陪着她祖父修书,所以可以出入建章宫查询收藏于?图书阁里的一些古籍史料。建章宫的图书阁就在神明台之下,明珠得到进出图书馆的权限之后就把?它扩展为一项特权,她会在每天的午餐之后夹上?一本符合自?己心意的史料,然后顺着图书阁的楼梯攀到神明台去,就着午后的日光一边一边看书一边午休,顺便还?能俯瞰天地,一直到长安日落,她下午茶的时间结束。”
“我?攀上?神明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她躺在太阳伞的下面,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本古老的线装书,同时还?在给自?己的嘴巴里塞点心。她当然也看到了我?,吃惊得呆在那里。然后她就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激怒了,仿佛是我?擅自?侵入了她的私人领地一样。她嗓子里噎着点心,跳下地挥舞着手臂想要?驱赶我?。我?当时万念俱灰,只想着要?新长安玉石俱焚,根本无心跟她纠缠。于?是我?告诉她我?就是李申,让她快离开?这里。但明珠完全不信,她咽下去那块点心,然后说我?吹牛。”
“吹牛有?的时候也是要?上?税的,小弟弟,”当时她说,“下次你可以吹自?己是银河之子,宇宙奥赛罗,这样不上?税也可以随便往大里吹,但假冒天子的话是要?被砍头的。”
“她说让我?快跑,她会替我?保密,谁都不给说,还?分给我?一块点心,作为替她保守秘密,不把?她擅自?占领神明台的事情说出去的贿赂。我?很生气,告诉她我?的确就是李申本人,她爱信不信,爱走不走,反正我?马上?也要?摧毁这里了。整个新长安很快就会变成废墟,所有?的人都会变成虫子,变成老鼠,变成蟑螂。她如果不走的话,只会第一个被变。作为头一个,我?可以给她一点优先?的待遇,把?她变成一只青蛙,而不是老鼠蟑螂和臭虫。”
“这当即就引来了明珠的一通大笑?。她不但没有?被吓跑,反而笑?得停不下。她嘲笑?我?说:‘小弟弟,你是谁家的呀,姓什?么叫什?么,爸爸妈妈都是谁,是受了谁的欺负了还?是家里有?人对你不好了?原来你是有?超能力啊,你今年?是不是中?学二年?级?就算中?学二年?级因为超能力受到了歧视,也不能自?暴自?弃,想着毁灭啊!’”
“她说第一你想毁灭也没用,我?虽然不知道你超能力有?几级,但你这点儿年?纪又能有?几级?你根本毁灭不了新长安也毁灭不了这颗星球,甚至脚下的这座神明台你都毁灭不了——就算你能毁灭又能怎么样呢,帝国之外还?有?银河,银河之外还?有?宇宙,你还?能一把?把?全人类都变成了老鼠蟑螂和臭虫不成吗?那这世界可就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你想把?人变成老鼠蟑螂和臭虫这办法太笨,不过没关系,姐姐教你个聪明的。你既然想到了生物改性,那你肯定就是个生长系。生长系嘛最厉害的是时光之力啊,你如果已经掌握了这项能力,那你现在就可以跳上?去,用时光之力笼罩这颗星球,那么沧海桑田一瞬间,下面所有?的人,你讨厌的人也好,你喜欢的人也好,就都连枯骨都不剩一捧了。所以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做这些蝼蚁之争,而是赶紧回去好好学习,追求生命的更高层次。她说,你现在站在这里这么高,看到的已经都是蟑螂老鼠和臭虫了。当你将来有?一天站在更高的地方的时候,你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我?当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超能力这个概念,并且隐约体会到了人的含义。你看,就是这样,明珠她没有?一丁点儿的超能力,但这完全不妨碍她以一个顶级超能力者的视野来看待问题。那么其他人又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宇宙有?许许多多跟明珠一样没有?任何超能力但却跟她一样有?着同样视野高度的普通人,甚至我?们本身也是来自?这些人中?的一个,基因不代表任何问题,如果我?们的超能力没有?觉醒,我?们不具备终极的潜力,那么我?们就跟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又该怎么看待他们呢?”
“后来我?就哭哭啼啼得跑回了宗宫,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偷偷爬上?过神明台,想干毁灭世界的事。而襄王案也终于?在一年?后以一种莫须有?的形式落幕了。我?姐夫在案件牵扯到我?长姐之前就嗅觉灵敏得辞职了,退出权力中?央跟随我?长姐投进了艺术的沃野,直到两三年?前他才重?新出门。我?次兄性格要?更刚硬一点儿,很难接受这种莫须有?的结果,他为自?己无辜背上?谋逆者的嫌疑并且不可能真正洗刷这一罪名的结果感到愤慨难忍,于?是在正式判决之前他出逃了,他决意彻底跟这个国家跟家族决裂永远不会再回来。卫城和神殿应该在其中?给他提供了相当程度的帮助和怂恿,而帝国内部可能也给予了他出逃很大的便利。事实上?,正是因为他走了,襄王案才得以落幕,以代价最小的方式。大多数遭受无辜牵连的人都得以保全性命,一场政治风暴因此消弭于?无形。”
“这样的事情在帝国的历史上?不是第一次,想必也不是最后一次。你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你,那其实只是因为他们在恐惧你,你要?给他们时间,而不是把?他们推向更深恐惧的深渊。”
他看向顾晗晗:“你看,超能力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不能阻碍别人恐惧你,你的一切本来就摆在所有?人的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去恐惧。所以超能力者本人才必须得有?操守,做人的操守。因为你如果守不住这个操守,那你就真的不再是人了。”
学院之城已经尽在眼前,飞船庞大而零落的躯骨就在他们的脚下,看起来宛如是一条被啃掉了头与半边身体,只剩下支离破碎骨架的一条海鲸。李申表达了他对海鲸的赞许,然后就从?它的尾翼汲取了一块残片。
“空间跳跃技术的话应该也用不到整个飞船——”
他这么说着将残片抛向地面,紧接着一支枝茎从?地底的石砾间萌发,然后凝结为一朵含苞的花蕾。重?重?叠叠的花瓣闪烁点点光芒,正是遗迹碎片所特有?的材质光泽。环绕着花瓣,是能量的光辉,一个完整的三级能量波动就蕴含于?其中?,随时可以释放。
李申把?花拔下来递给顾晗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说,“你既然想回收那些碎片,那么让它失去它们原本在这个世界的价值不就可以了吗?”
“襄王案你可能不知道。”李申看了一眼顾晗晗,“卫城对于?陈年?旧事一贯没有?太多记忆,而且应该也很难理解当时在新长安发生过什?么事情。事实上?,就算是我?本人,就算是帝国当政的衮衮诸公?,也很难说能够把?握事情的全貌。时至今日,只能说是往事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