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许的潮水升腾为欢呼的巨浪。普利莫有些难过地望向每一张热情洋溢充满信心的脸,最终无声的叹了口气。
“以吾之手,拂拭尘污,愿显耀主之圣能,荡涤世间恶孽!”
欢呼声持续了十几秒,普利莫便摆摆手,示意骑士们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不大,然而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现在,我们出发。”
当马车加速前进的时候,颠簸的路况和马匹的嘶鸣给了普利莫虚假的安全感。他十分疲惫,就像是胸口被戳了几个洞,肾上腺素带来的活力正从那里慢慢流失。他抱着那本《混沌启示录》跪在地上,用哆嗦的嘴唇胡乱亲吻着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已经好一会了,他既听不到喊杀声,也嗅不到血腥味。无边的恐惧让他一度想要拿把匕首自尽。如果这样做,他至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死得干净利落,不再饱受精神折磨。
但这只是一个未被付诸于实践的空想,普利莫跪在原地,不愿了结自己的生命。必须活下去,揭露圣女奥菲利亚的阴谋。他也说不清这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到底是出于勇敢还是懦弱。
“他们来了!三队,随我冲锋!其他人保护大主教!”一声怒吼让普利莫把注意力又转移到车厢外。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兵刃相交声和咒骂声。普利莫战战兢兢地把脸贴在车窗上,却只能在微弱的月光下看到模糊的高大影子。骑士们在与什么东西战斗,很快他们便被飞驰的马车甩在了身后。那是什么东西?普利莫记得每一位尚在裁判所的守夜者,却还是认不出对方的身份。
月光把摇曳的树梢变成了一只只狰狞可怖的利爪,仿佛马车一旦停下它们就会抓住马车,捏碎车厢。就在普利莫抬头张望的时候,一个骑士从黑暗中飞了出来,正好落在马车的车顶上,半张脸贴在车窗上。脸色煞白的普利莫被吓得大叫起来,他注意到那骑士的头盔已经严重变形,额头上有四个血洞。他的喉咙被从左向右剖开,皮肉翻卷,却没有血流出来。普利莫浑身颤抖,壮着胆子用手指在那骑士额头的洞上比划了一下,便知道凶手不是人类——没有任何一种人类使用的武器能留下如此残暴而致命的伤口,同时还能将头盔压扁。
究竟是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普利莫看到一个骑士挥舞骑枪,奋力戳向前方,但沉重而势不可挡的一击被那比黑暗更令人不安的幽灵躲开。那幽灵发出了恶毒的笑声,一跃而起,将那骑士扑下马。普利莫难过地别过脸去,他知道那可怜的骑士凶多吉少。剩下的骑士们惊恐地叫喊着,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在咆哮着下令,车窗前每一处光影交错的地方都有人在战斗。普利莫的腿已经软了,但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观看这一切。刚才与普利莫对话的骑士在惨叫,很难想象那个如钢铁般坚强的骑士正在遭受怎样残忍的折磨,竟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仿佛他在祈求自己赶快死去。一股腥红的液体泼洒在车窗上,遮住了大主教的视线。把脸贴在车窗上的普利莫甚至能感到那并不粘稠,还有些温度的血液流到了脸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普利莫裤裆一热,屎尿尽出。
下一秒,一个骑士狰狞的面孔突然出现在车窗前。他用手掌拍打着车门,大声催促普利莫快跑、藏起来、投降…总之除了抵抗外做什么都可以。就在普利莫打算询问情况的时候,寒光闪过,那骑士的脑袋飞向了半空,血从他断裂的颈部动脉喷出,划出一道弧线,将纯白无暇的马车染成红色。普利莫甚至忘记了呼吸,他隐约看到是一只极为高大的野狼袭击了那骑士,但只是他动一下眼皮的功夫,那野兽便不见了,好像它只是个幻象。
似乎是碾过了一块石头,马车突然颠了一下,车厢里那盏价值不菲的吊灯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普利莫的头上。就连炉子上方悬挂的十字架也随吊灯一起落下,伴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好几块。普利莫发疯似的钻到了书桌下,哆哆嗦嗦地祷告着。不知是不是祈祷起了一点作用,马车依然在飞驰,当喊杀声和乱糟糟的马蹄声渐渐消失时,普利莫才鼓起勇气睁开眼。在长时间穿行于幽暗的密林后,星辰与月亮的光芒也变得无比刺眼。年迈的大主教咽了咽口水,再次望向窗外。身后的树林沙沙作响,外面就像死神的花园一样荒芜,假如不是车窗上点缀着干涸的红色斑点,普利莫甚至搞不清之前的景象到底是不是自己在做噩梦。
他把车窗拉开一条缝,大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夜风带着一种浓郁的乡土气息,其中夹杂着杜松子和冬季浆果的味道。
看来已经进入兰斯境内了,普利莫知道,奥拉神国境内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有杜松子的刺鼻香味。尽管他只披了一条毯子,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但劫后余生的激动让他忽略了这点不快。
活下来了!他松了一口气,几乎头晕目眩,无力地靠着车门瘫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