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前线不需要咱们吗?”
唐纳德抬起头,用一只无比白净、细腻的手搭在了劳伦斯的肩膀上,好久后才沮丧地说道:“在指挥官获得一场大胜前,我是不可能离开这里一步了。兄弟,也许你可以,但我不行。”
“因为陛下遇害的关系?”
“不,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唐纳德含糊地说道:“只是因为将军认为我父亲需要有所忌惮,所以在必要时他想把我当成筹码摆在谈判桌上。”
“可是…”劳伦斯看得出唐纳德心情很差,便生硬地安慰道:“没关系,至少我会陪你待在这,对吧?”
“他根本不了解我父亲,但我了解。”唐纳德喝了口酒,把郁郁化作一声叹息,“你能想象吗?父亲他一直都伪装的很好,以至于将军居然会产生他和其他父亲一样,会因为儿子被胁迫就理应有所顾忌的认知。真是愚蠢,蠢得都没边了。”
“但你毕竟是公爵的长子。”劳伦斯低声说。
“这和他在不在乎我有什么关系?”唐纳德反驳道:“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在乎我,这真是无比傲慢的认知。听着,劳伦斯,我不是一名战士,从来都不是。他是个流氓政客,我是他身上的寄生虫。他很狡猾,而且虚伪。仅此而已。”
“兄弟,我…”劳伦斯想了想,真诚地说道:“甭管别的,我交的是你这个朋友,跟你父亲是谁一点关系没有。”
“我信你,兄弟。”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地碰杯,然后继续喝酒。
乌云无声地移动着,轻轻盖住了落日的余晖,却没有扰动轻盈的月影。唐纳德躺在哨塔顶上,慢慢地呼吸着略带灰尘味道的空气。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他感觉自己憋闷得快要窒息了,好在快速降临的黑暗让他好受了不少。深沉,但令人觉得舒适。这就很好。
“那是什么?”劳伦斯突然站了起来,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一块缓缓蠕动的黑影。
“天知道。这关咱们什么事?”
“也是。”劳伦斯慢慢坐了下来,却始终无法甩开心中愈发不安的预感。
“酒快喝完了,咱们下去吧,一会就该下雨了。”唐纳德翻身坐了起来,还没等他伸完懒腰,他便看到方才劳伦斯注意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好像一盏哨兵的提灯。
那是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细看。更多的光点从地平线上亮了起来,在两人眼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越来越热。
劳伦斯来不及发出惊呼或警告,他在意识到危险的下一秒就揪着还在愣神的唐纳德一起跳下了哨塔。
“我*!”唐纳德还没来得及骂人,一声让大地震颤的巨响便让他痛苦地呻吟起来。刚才两人所在的哨塔爆炸了,大块燃烧着的木屑碎片与岩石如雨点般从上方坠落,变成了无比致命的武器。有两个倒霉的哨兵被砸中了脑袋,当场毙命。劳伦斯和唐纳德咬紧牙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碎片从任何角度砸在他们的盔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到处都是惊叫声和哀嚎声,当碎片不再崩落时,两人才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残肢断臂与被火焰融化扭曲的武器。直到这会,才有几个侥幸没受伤的哨兵吹响了敌袭的警报。又是一颗火球砸进了营地,带着火山般的温度从劳伦斯头顶上方飞进了不远处一个帐篷。爆炸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让劳伦斯又跌倒在地。那些被包裹在火球杀伤范围内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变成了一团团纯白的蒸汽。警报的号角仍在嘶吼,在一片火焰中,劳伦斯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带着令人胆寒的速度如蛮牛般冲向营地。渐渐地,火光映出了那巨兽丑陋且无可匹敌的身姿。劳伦斯站起身来,傻傻地注视着那人形机械身上喷吐出大量灼热的蒸汽。那机器用一只钢铁铸成的巨手抓住了营地的大门,这是多么魔幻的画面啊,比食人魔还高好几倍的扭曲机械像是对物理法则的嘲讽。凡人是如何造出此等巨物的?它的身姿似乎在提醒那些乱作一团的兰斯士兵,他们正在与一支拥有神力的军队交战。
引擎的轰鸣声就像凶兽的低吼,随着营地大门哀恸的叹息不断攀升。最终伴随着一声惊天的咆哮,需要十多人合力拖拽才能关闭的营地大门被生生拽飞了。兰斯士兵们的心脏几乎在这一刻骤停。营地大门敞开,意味着外围防线已经全面崩溃,随着大门陷落,他们已经想不到还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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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荣耀!”营地外不知有多少人,他们的呐喊震天动地,让刚穿好盔甲的兰斯人陷入深深的绝望中。当第一个裹着黑色长袍的塞连士兵挥舞着巨剑从烈焰中大步迈出,如割草般砍倒瑟瑟发抖的兰斯士兵时,劳伦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颤抖着环顾四周,寻找着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可他没那么多时间了,一队队塞连士兵争先涌入营地,他们以惊人的野蛮方式战斗,没有任何战术,也丝毫不考虑自身安危。他们一抡起大剑,便陷入癫狂的嗜血状态。少量突破敌阵的战士不足以占领整个营地,但在被击倒前,他们在人群中大肆屠戮的凶相已经成了兰斯人永恒的梦魇。嚎叫和战吼让大喊了半天的唐纳德意识到现在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战术指挥。
我不会死的,劳伦斯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拔出了长剑。我不会死的,他颤抖着告诉自己。我能活着回去的。
“兄弟,帮我收拢…”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暴雨倾盆而下。借着短暂的光亮,唐纳德看到了敌人的样貌——那是一群使用大剑的壮汉,盔甲上涂抹着凝固的污血,他们脸上的愤怒和憎恨是如此纯粹,以至于唐纳德在好一会后才注意到,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佩戴着穿透下颚的钢环,在塞连只有战功累累的老兵才有资格佩戴它。唐纳德被吓到了,傻愣愣地自言自语着,直到敌人扛着一面画着颅骨与凶恶狼头的战旗冲进了营地,他才失声尖叫起来。
“撤退!快撤退!”
第七军团的营地被笼罩在傍晚的昏色中,劳伦斯和唐纳德坐在营地边缘的哨塔顶上,凝视着即将压到头顶的大片阴云,沉默地喝着酒解闷。劳伦斯仰起头把酒灌进嘴里,轻轻地朝旁边吐了口吐沫。尽管他已经适应了这种酒的味道,但他发现和唐纳德拼酒仍是一种自讨苦吃的行为。这个常年混迹于各类宴席,泡在酒池里长大的公子哥早就学会了如何在五分钟内把人喝翻到桌子底下。一大口烈酒刚入喉,就变成了上百把短小的利刃,痛苦地在胃里翻腾。也许这感觉并不比被人捅一刀好受多少,劳伦斯呻吟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