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思量着,眼下白山因有她与康王耶律阮的“盟誓”,几年内都是这片地区最安全的所在,实在没什么好担忧的;于是批了回文,令杨老族长积极扩充军备,设立专为打造军器的“将作局”,并试着在白山十二峰及周边地区寻找生铁、硝石与硫磺矿。 夭夭批完字,见老赵一脸不解又不便过问的神情,便对他直言了自己的计划。
“我在白山时,在书房偶然翻到前朝宪宗时《铅汞甲庚至宝集成》一书,其中《太上圣祖金丹秘诀》一篇载有‘伏火矾法’ ,这‘伏火’便是由芒硝、硫磺外加木炭粉所制,我打算用它做一样能震慑契丹铁骑的武器。”夭夭说完,又看了一眼惊异的老赵,笑了笑继续对他言道,“我白山部与通化将军府目下是生死相依、唇亡齿寒的关系,你若有话要问我,倒实在不必防嫌。”
赵楮无话,只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夭夭。
“打谷草”的契丹游骑是在十月将尽的一天深夜进城的。彼时夭夭正抱着两层被褥做着好梦,大约子正时分被拍门的小梅、小桃惊醒,小桃一把将夭夭从被窝里挖出来,与小梅一起服侍她穿衣,一边急声说着“契丹强盗打进来了,老将军和将军已经迎敌去了,临走时留了话,请县主去嘉乐堂的集雅轩暂避”。
迷迷瞪瞪的夭夭听完立刻清醒了。急忙下了床披衣推窗查看,只见将军府南面的通化城内燃起了一片熊熊大火,火中隐隐透出冲杀之声与惨叫、奔逃之声,在这料峭的寒夜中显得尤为可怖。将军府的前后院、门房等处皆被府兵牢牢把守,她这依云小筑周围便有手执火把的数十人来来回回紧密巡视。于是赶忙整齐了衣饰,与杨阿嬷、小梅小桃及白狼随前来护送的兵丁一起前往嘉乐堂后院的集雅轩。
那护卫引她四人一狼经过轩中的一道暗门,方进入到一间可容纳百余人的宽阔密室, 室内皆是府内前来躲避的妇孺老人,此刻人人面上皆有惊慌之态。熠儿挨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妇站着,怀中抱着个五六岁的正在哭泣的顽童,正在耐心地安抚;朱氏和秦氏则忙着安排密室内众人的食物、饮水等物,见她进来, 俱拉着她默默垂泪。夭夭看了众人一眼,不觉有些纳闷,这通化将军府一到冬日里便要与上门抢劫的契丹人打上几回,阖府众人该见惯了才是,怎会如此惊慌失措?
细问了把守的护卫才知道,这回的兵乱不比寻常,因月内通化的戍卫连连抓获了几波来抢粮的契丹游骑,竟招来了敌人的疯狂报复,此次来犯通化的契丹人约有上千人,深夜由西门攻入城内,大肆抢劫的同时又在城中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老将军见情况紧急,也亲自披挂上阵了。
夭夭自经白山一役胆气略壮,又兼记挂着外面的情况,便决意不入密室躲避,让守卫重新堵住密室的入口,自己领着白狼来到正院四处巡视。看着嘉乐堂正厅内烛火通明,辉煌一片,耀眼得似乎生怕旁人不知道这里有人一样,忙命人熄掉堂内的所有明火。又命守卫头目除留下十数余兵丁暗暗伏于后院保护老幼妇孺外,将大部分人调至将军府的正门及各个角门处守卫,看看妥帖了便带着白狼前往藏麟斋等着城内传来的消息。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城内的喊杀声方渐渐止息。夭夭又战战兢兢地等了半个时辰,直等到东方微明,才听见院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地传来;又过了一阵,夭夭方远远地看到全副披挂的赵老爹父子骑着马、带着数百府兵回到前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赵老爹向儿子叮嘱了数句便一径回了嘉乐堂;而老赵则骑着马带着十几名亲随往藏麟斋而来。
老赵进了门发现她带着白狼守在院内,情急之下便怒声问她为何不听吩咐到处乱跑?本来欣喜等他的夭夭被这一问吓得愣在了原处,又见他此刻一身血污浑如地狱魔王一般站在跟前,只觉比那契丹人还要可怕百倍;当即便浑身颤抖着带着白灵跑回了瑶华居,越思越想心中越发委屈难耐,只抱着被子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
夭夭补了补眠,到了巳正,赵老爹会照例遣人来接她至嘉乐堂吃饭,总不能推脱着不去。夭夭看着镜中的自己肿着一双眼睛,实在有些可笑,便用清水搵了搵脸,又拿冷帕子敷了敷眼睛,指望能快速恢复原状,别被赵老爹看出破绽来,不然她又得当众扯谎圆话。待急匆匆赶至嘉乐堂,厅内已经摆好了早饭,都在等她来,夭夭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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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爹看见她进门,便眉开眼笑地招手让她过来入座。夭夭看着面前几样朝食,除每日为她换着花样做的粥糕汤水外,还多了一盏雪白的点缀了玫瑰花瓣的糖蒸酥酪。
“这是近日城内流行的新样吃法,快尝一尝。”老赵望了望她,温言说道。
夭夭听他言语中似有抚慰之意,便持了匙尝了一口,果然甜软柔滑,奶香扑鼻,便朝老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轻轻说了句“这似乎是北边蒙兀人的吃法,果然新奇”;又朝赵老爹道了声谢,便低头忍耐着不再说话。
“这是我儿子特意寻来的吃食,不必谢我。”赵老爹一早便知道了夭夭生气之事,此刻见她只垂着头奋力一匙一匙吃那酥酪,眼睛红红的也不看人,便心中了然,亦不再多问。
这日的饭桌上,赵老爹当着夭夭的面,破天荒地谈起了中原李嗣源的伪唐朝廷有意招抚通化将军府及白山部汉人的事情,由于关系到白山部, 便想问问她这个县主的意见。
“阿翁,那伪朝皇帝李嗣源,可有说了给咱们些什么好处?”夭夭顿时忘了她早上还生着气, 一脸期待地看着赵老爹。
“哈哈哈哈,你与她说。”赵老爹大笑,便拿着筷子指了指老赵,令他仔细说明。
赵楮答应了,看着夭夭双眼犹红,必是刚哭过,此刻只盯着饭不肯看他,人也有些恹恹的,想起昨夜的事儿,不觉深悔自己把话说重了。 便向她慢慢说了数日前有伪唐朝廷的钦使曾来到通化,又向将军府呈递了招抚书文,言明若归附朝廷,通化的军将们不仅可得封赐厚赏,每年朝廷亦会提供二十万军费钱粮以助资用。府内若得了这笔钱粮招兵买马,扩充战备,实力便可比如今强大数倍。
“只是那伪唐皇帝李嗣源虽奉李氏为正朔,但毕竟不是汉人,又有窃国盗鼎之嫌。其父庄宗李亚子在位时,也曾数次下诏延揽我通化及白山部,但被当时白山的主君——也就是你的父亲断然回绝。”
“那时候你尚未出世,自然不知道。”老赵见夭夭捏着一块枣泥山药糕,困惑地盯着自己,便含笑补了一句。老赵说完,赵老爹便郑重地询问她的意见,又说了无论是拒绝或是接受招抚,通化将军府必与白山部共进退。
夭夭此时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面对攸关两族的存亡大事,看来她这个“县主”非表态不可。
渐渐冬日将近,为防契丹人入城劫掠、伤害无辜百姓,将军府便加强了通化西城及北面的守卫力量。白山也传来了好消息,夭夭走时丢下的任务——仿制契丹铁甲骑兵的连发弩箭——已经基本完成,两日后,二百把改良版的成品将运至通化将军府试用。杨老族长又在公文中说,按照她的交代,白山两月内已接收了自关内及高丽来的数百流民,派了人细细地过了几遍筛子,身怀技艺者亦挑选了出来,皆已妥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