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时分,冯医官前来为夭夭把了脉,见她脉息稳定,气色也已大好,便下了楼;又仔细问了伤处恢复得如何、淤痕消退了多少,老赵一一答了。冯医官便重新开了一副散瘀宁血、疏肝理气的方子,交给他看了后方回“杏林馆”亲自熬药送来。
因赵老爹随时可能过来探视,自己不在不知又会惹出老父多少火气来,于是老赵便干脆在瑶华居盘桓了整日。夭夭安静了许多,不再像昨日那般折腾。到了夜间上药之时,老赵依旧毫不留情,手下得又稳又狠,她实在忍不得痛楚,便一汪眼泪地说肯定是哪里得罪了那医官,不然为什么用这种折磨人的法子整她?
赵楮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对她解释:冯先生是通化城里数一数二的杏林圣手,医德人品俱佳的,怎会跟你一个小丫头置气? 夭夭听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只得咬牙忍着他掌下传来的阵阵火辣酸痛,时间过得直如熬刑一般漫长。
挨了小半个时辰,老赵终于撤了手,向小桃端来的沐盆中洗了两遍,又拿小梅递来的手巾擦了,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夭夭鬓发微湿,有些心疼地问道:“明日杨老族长便来了,你可还有话对我说?”
夭夭听了愣了一下,便摆手令小梅、小桃退下,想了一想,便向老赵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说:“你若以后纳妾收房,须得征求我的意见,若我不许,任是飞燕合德、西施貂蝉也不能进府!”老赵看她半晌不想等来了这么一句,不觉大笑起来。又抚了抚她的头发,认真说道:“那你要快些长大方好。”夭夭听完又闹了一个大红脸。
正月初三一大早, 夭夭自觉身上渐好,只呼吸之时胸肋间隐隐有些疼痛,又记挂着那张如宾先生布置的“寒假作业”还有大半未做,便挣扎着梳洗了,由小梅、小桃扶着下了楼,去东边暖阁的书房里记诵《诗经》。
杨老族长是早饭后进的府,听赵老爹说了夭夭已同意两家联姻,择定的夫婿便是新晋的怀化将军赵楮,即日便可往白山送“纳彩”及“纳征”之礼。老人家一听便风风火火地拄着拐棍子来到依云小筑,要当面问一问夭夭是不是受了赵家的胁迫。待杨阿嬷接他进了厅内,又说了契丹人除夕进城、夭夭受伤以及这几日的变故,杨老族长便越发觉得这是赵家父子精心设计的一个局,目的便是让白山郡主乖乖入彀,不觉心中大怒。
小梅、小桃引着杨老族长进了暖阁后,赵老爹也不放心地跟来了。彼时夭夭正歪在胡床上偎着半人高的暖笼子看书,见杨老族长一脸怒气、赵老爹面色不虞地前后脚儿进了暖阁,便要站起来迎候,赵老爹忙走了过去按住她令她坐着,又叫小梅、小桃给杨老族长设坐,自己则坐在了左边的一张大圈椅上,那意思是“我是主,你是客,就算你是长辈也不能乱来”,夭夭看着两边气氛不对,一猜便是为了她和老赵的婚事,便让小梅、小桃退到室外,不许有人擅自进来。
“郡主娘娘,”杨老族长朝她拱了拱手,说道,“如今有老夫在场,郡主可直说,答应与怀化将军的亲事可否是自愿,有无被人胁迫?”
赵老爹听了“胁迫”二字,面上也隐隐现出了些怒气,见夭夭在场,等闲又不好真的发火;忍了一忍便向杨老族长说道:“堂舅,我将军府向来按着规矩办事,自夭夭进府,便由我儿子亲自带着读书习字,吃穿用度皆是上等的, 如今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何曾有‘胁迫’之事?”
“那郡主为何于除夕之夜在城内被契丹贼人劫持,又是如何受的伤,你们将军府怎么解释?通化的军将们一向是军威赫赫、名声在外,啧啧,如今真是让老夫开了眼了!”杨老族长顿了顿拐棍子,不屑地看着眉间隐有怒气的赵老爹,又肃声言道,“郡主是何等身份?若我白山部轻易交出郡主,日后再有什么闪失,老头子我如何对白氏先祖交代?”
“堂舅,按照两族定下来的联姻规矩,夭夭既同意了与我儿子的婚事,这事儿便是成了,我将军府日后自然会珍重以礼相待。”赵老爹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言道。
“我白山郡主尚未及笄,你那儿子已近而立,如何能够匹配!?”杨老族长拄着拐棍子站了起来,手几乎指到了赵老爹的鼻子上,愤愤说道,“分明是欺我白山没了主君与夫人,如今又要设法算计他们唯一的女儿!”
“我去,老人家好勇。”夭夭看着杨老族长火力全开,不觉目瞪口呆,那赵老爹可是跺一跺脚通化城都要抖三抖的人,也咽得下这口气?夭夭想着便偷偷看了一眼赵老爹,果然见他面色大改,胸口微微起伏,眼见已是生了大气,只碍着自己的面子强忍着。
“杨老族长,”夭夭深吸一口气,那胸肋间突然一阵刺痛传来,只好用手按着心口,红着脸朝他缓缓说道,“ 这半年来,阿翁对吾十分疼爱,起居生活样样周全,并未有一丝一毫‘胁迫’之事。怀化将军亲自教我读书习字,对我也是极好的。至于除夕夜之事,我也有错,若非赵将军调动守城之兵相救,我也不能好端端地见到老族长您呢。如今,我白山部与通化将军府若要在契丹人的威势下谋求生存,须得齐心合力、荣辱与共方好。”
“郡主,你可仔细思量清楚了?”杨老族长见她似打定了主意,到底是不放心,又认真问了一遍。
“我自小在父母份上缘薄,待老族长便如祖父一般敬爱;我幼年时贪玩、无状又不好念书,老族长和阿翁也从未嫌弃我。至于两家的婚事,上次契丹人围山时,我、我便认定了是他了。如今,还请老族长和阿翁成全。”夭夭说罢,便起身红着脸向赵老爹和杨老族长行了一礼。
杨老族长见她言语诚挚,又看了看面色稍霁的赵老爹,便叹了口气拄着拐棍子坐了下来。他今日这般发火也是为了试探将军府与夭夭的真实态度,此时得了真相,也无甚好说的:既然那小丫头不嫌大骨头难啃,树叶子塞牙,自己也只好由着她的意思。只是郑重地提了一项要求:“成婚之事不可急于一时,必须等郡主娘娘成年后方可行婚礼诸事。”又当着赵老爹的面拉住夭夭再四叮嘱道:“咱们白山部如今也是有兵将和家底的,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说,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是能带兵打仗的!”
赵老爹表情复杂地看了杨老族长一眼:这倚老卖老的老头儿,偏生还是自己的长辈!
辰正时分,冯医官前来为夭夭把了脉,见她脉息稳定,气色也已大好,便下了楼;又仔细问了伤处恢复得如何、淤痕消退了多少,老赵一一答了。冯医官便重新开了一副散瘀宁血、疏肝理气的方子,交给他看了后方回“杏林馆”亲自熬药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