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我过会儿便回去了。”夭夭笑嘻嘻地打招呼。
周斌缓缓行到她面前,似是怕惊吓到她,笑道:“我从云门回来,又去高丽王子的馆舍看了看,到了石居看见你骑着马出来;不放心便跟来了。”因话语中多说了个“你”字,夭夭察觉到话语中有些亲热之意,尴尬笑笑,道:“将士在外苦战,我却在白山安享尊荣,由此才夜不安寝,方起意出来拜祷。希望将士们能够凯旋。”
周斌笑着“嗯”了一声,将身上披风解下,双手掣开领子将她环住,夭夭身上瞬间暖了,胸中一阵乱跳,耳边听他关切道:“此间风冷,郡主赏好了月,不如随属下回去吧。若是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好。”夭夭愣住。那披风裹在她身上几欲拖地,夹绵的料子藏住了男子的体温,像个小暖笼子。周斌亲手为她系好领子上的结子,夭夭有些懵,虽觉不妥但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微微偏着头,尽量不与他对视。心里七上八下的:此时,若是生气脱了还给他,未免叫那人没脸,这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况,又是关怀之意。对,是关怀,不是别的什么,夭夭自己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周斌见她这般紧张羞涩之态,不免更加心动,便半蹲下拂去披风上的些许尘土,这才温和笑道:“郡主等着,属下去牵马。”
夭夭点点头,眼前男子的“关怀”之意几乎叫她喘不上气来,他既隐忍至此,自己竟不好再当面点破。夭夭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眼看着周斌去牵追风,便脑子一抽,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笑道:“周将军可有姊妹,我正好少了个疼我的哥哥,实在是遗憾,不如,以后你把我当妹子吧!”
“属下曾有一胞妹,只是兵乱时被契丹人害了。全家也未有人能够幸免。”周斌脸色发冷,语气渐凉,双目之中幽深一片,似陷入了不堪惨烈的回忆之中;夭夭一旁看着惊心动魄的,更不敢还他衣服了,生怕挨揍。周斌见她面有歉色,忙笑道,“因此,属下自认为命硬,克六亲,因此不敢承受郡主的美意。”
夭夭不敢吭声,微微叹了口气表示同情,心道,“那你实在是不容易哈,这么苦,还能活这么大。”
白灵跳到一块石头上,浑身的毛被风吹得如蒹葭一般,它瞧着他们俩二人一马远远地站着,一副熟悉的模样,便兴之所至,长长地嚎了悠远的一嗓子。
次日一大早,向来做事周到谨慎的杨老族长便派人过来提醒:今日早晚须亲自见一见高丽王子,不好把人晾在山上,有失白山的礼数。
来传话的人一走,小梅、小桃便飞奔进内室“伺候”她起床,夭夭蒙着被子不动弹,小桃边哄边拿早起的小四做比较,又说早起的人身体好,阳气足。小梅觉得情况不对,便伸手去摸,不防倒摸了一手黏腻的凉汗、细细摸一摸额头只觉触手滚烫。这才与小桃慢慢揭开被子,才见她满面通红地昏迷着。小梅惊得“呀”的一声,小桃看了,也变了颜色,道:“这看着像受了凉发烧的样子。”
两人又唤了几声,夭夭依旧没有醒来的样子,玉纾从旁凑了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和额头,又伸手凑在唇上探探气息,顿时气色大改:“快告诉杨阿嬷,去云门请大夫来,老族长也得来看着,这高烧晕厥若是救治不及搞不好、搞不好会——”未及说完,自己先滴下泪来。
昨夜夭夭兴之所至,出门赏了个月,不料被冷风一激,又被披风一暖,回来时顶了风劳了神,钻到被子里又一暖,这般来回折腾,她身子又不济事,不出意外,子时便起了烧,自己只觉全身发冷,寒气逼到了骨缝里。蒙着头勉强睡了过去。
后半夜便浑身酸痛,情知是病了人却醒不过来,只昏昏沉沉、颠颠倒倒地做着梦,梦里尽是血与火以及肃杀的寒风。她一心想着赵楮,便到处去寻,只觉找了许久,才远远看见篝火灯影幢幢地闪烁,几百条帐篷成千上万的人宿在野外,军营安在依山傍水之处, 鹿角、壕沟、拒马阵、箭楼、了望楼、刀车一应俱全,巡营的小队举着火把在大营内一趟一趟地巡视着,流光如链,望之既严谨又周全。
一般中军大营主将的营帐多处于垓心,形制上也是最大、最威风的。夭夭便望着那火烛最亮的帐子寻去。
赵楮连日行军作战,已经没好生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距辽阳郡仅有数十里,眼见大战逼近,反倒轻松了起来。那康王耶律阮如今是他的宿敌+情敌,两人碰上,绝对不会拖延战局,输赢成败半月之内便会有结果;至于胜算,只待将士用命、后方给力,约在六七成左右。
小主,
赵楮此刻尚不知晓,他那留守白山的、未过门的小媳妇儿已经将这个胜算又提高了两成。
夭夭撑着肘子托着脸,笑眯眯地瞧着假寐的赵楮,赵楮一手握着书,灯影晃了一晃,他醒了过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蓝衣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打扮不似时人,容貌亦不出众,只一双眼睛炯炯含情,灼灼地看着自己。赵楮乍见了她,似见了山精树怪一般,由惊至怒,一手掣出明晃晃的佩刀,冲她大声呵斥:
“你是何处女子,如何敢闯军营?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夭夭一吓,不由得后退两步。看着金刚怒目、一脸杀气的男人,怕得一双腿忍不住抖了起来。多日未见,一见面至少该给一个抱抱吧。这是怎么了?夭夭看看老赵,见他提刀来捉她,再看自己,一身宝蓝色的双排扣风衣裙,小腿上是肉色的丝袜,心中一惊——原来是现原形了,妈呀,跑吧!
背后一声怒喝: “来人!抓细作。”
云罗、玉纾端了个小杌子来,做了温水,守在床前,轮换着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对她进行物理降温。
石居忙乱了起来,周斌、张弥听到消息,自然不敢延误,飞马去云门请医生来,并报知杨老族长知晓。一来一回,不到半个时辰,马儿便把气喘吁吁直咳嗽的钟先生驮了过来。
周斌和张弥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把他往内室里搀,老先生嘴里直说:“莫慌,莫慌,叫老夫喘口气才好把脉。紧接着,得了消息的老族长也急急忙忙地拄着拐棍子赶来了,进内室看了两遍, 也不说话,脸色发白地安排人赶紧去天池祭祀,另叫杨安民、杨安仁及小孙子杨元衡来石居守着。很快,几位大族的族长也得了消息,陆陆续续赶来了石居。
夭夭直挺挺地倒在枕上,额头距眉心处二指宽处扎了两根银针,颤巍巍在她脑门上直晃。一双手十根手指被一一刺遍,病人却一丝反应也没有,只剩胸中一口气儿。钟先生见状直摇头,当众下了定论:是尸厥。三魂七魄走了大半,能否醒来一切要看天意。云罗听到一个“尸”字,哇地一声哭了,被同样泪汪汪的玉纾拉了出去。
杨老族长一个劲儿地拿拐杖顿地,叹息着说:“这孩子的名字不好,如今竟然应上了。”
周斌暗暗地隐藏在远处,看见这一幕,见她先是抱着狗缩成一个团儿,自言自语了一阵,又爬下石头恭敬拜起月来,低眉寻思,瞬间便了然了,在嘴边勾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又藏了一刻有余,实在担心风冷了她再吹出病了,便拿剑随意磕一磕石块,泠然有金石相撞之声,周斌见她寻声回望,倏然一点笑意绽开,如月下昙花盛放,莹然生辉,天地山水俱活生生地有了香气,向前行了数步,腿有些沉重,人也似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