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我们的车辙,贼人的斥候已经知道我们的辎重很丰富了!”王文佐沉声道:“传令下去:“今夜轮班休息,外围竖起鹿角,准备迎敌!”
“你觉得应该夜袭吗?”沙咤相如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问道。
黑齿常之犹豫了一下,若是过去他肯定早已点头,但今时不同往日,熊津江口的两场败仗和任存城的那次火并让军心动摇,而除非向其宣誓效忠并交出人质,鬼室福信就绝不会调配军粮和补给,士兵们已经有十天一天只吃一顿饭了,一支吃不饱肚子且士气摇动的军队是无法发动夜袭的。
“夜袭有些勉强了,就派人骚扰一下,让唐人今晚不得安寝吧!”
了解好友苦衷的沙咤相如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听斥候说,这股唐军的车辙很深,如果能打赢,军粮的问题就可以暂缓了!”
“暂缓?”黑齿常之如何听不出好友的未尽之言,他苦笑了一声:“你是在提醒我向左将军纳质的事情吧?”
“不是左将军,福信公已经是国相了!”沙咤相如道:“如果用唐人的称谓,那就是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钺、录尚书事,再威风不过了。”
“他干脆登基称王算了!”黑齿常之冷哼了一声。
“常之,话也不能这么说!”沙咤相如回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照我看,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黑齿常之怒道:“唐人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福信公是怎么做的呢?同室操戈,拔刀相向,令亲者痛仇者快呀!”
“常之,你太激动了,且听我解释!”沙咤相如笑道:“如果福信公不动手,那你觉得这两位能够和衷共济,并肩抗敌吗?”
黑齿常之默然,不过沉默其实也是一种回答,沙咤相如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俗话说力分则弱,这两位的情况其实更糟,他们各树旗帜,招兵买马,还相互提防,十分力气倒有四五分用在自家人身上,只有一半用在唐人身上。若非唐人缺粮,动弹不得,否则恐怕唐人已经将我们逐个击破了!”
“是呀,右将军熊津江那一战输给唐人也有两军互不相救的原因!”
“嗯!道琛输掉那一仗后,唐人援兵已经进入泗沘城。形势已经大变,如果两家继续这么维持下去,复国大业早晚都会毁于一旦。与其这样,还不如权归于一的好!”
“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黑齿常之点了点头:“只是丰殿下才是一国之君,归于一那也应该归于殿下,而不是福信公呀?”
“权归福信,祭由扶余也未尝不可嘛!”沙咤相如笑了起来:“没有福信公的奔走苦战,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这次王都被破,唐人将王室即京城的豪杰尽数迁走,王室已经是元气大伤,就算能够复国,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殿下有名望而无实力,福信公有实力而无名望,相互扶持才是正路。再说了,殿下已经立鬼室氏之女为后,只要生出个儿子来,立为太子,终归还是一家人嘛!”
听到这里,黑齿常之不由得点了点头,百济之所以有眼下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就是因为两边内部都有问题,唐人这边是远道兴师,又是次要战场,投入兵力有限,盟友新罗也暗怀心思,所以在开局大好的情况下却形势急转直下,险些被绝地翻盘;而百济方在触底反弹后,却因为内部整合不好,出现声势浩大,但却始终无法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反而被弱势的敌人反咬了一口。因此谁能更快的整合好内部的矛盾,采取主动,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都是智勇兼备之士,又处于旁观者的位置,所以将局面看的清楚。
“天命高远呀!”黑齿常之长叹了口气:“我辈能做的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你我之明所能逆睹也!”
王文佐是被喇叭声吵醒的,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刚刚睡着,在醒来的一瞬间他很想把毯子蒙到头上继续睡,但桑丘从外面冲了进来,高亢的嗓门几乎把帐篷掀翻。
“郎君,前哨发现敌军了!”
他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掀开毛毯,号音响彻野空,狂野而急促,仿佛在喊着:快啊,快啊,快啊。他听见人们的叫喊、枪矛的撞击、马儿的嘶鸣,好在没有打斗。“是作战召集令!”他说,“该死的,这些百济人为什么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呢?”
桑丘张了张嘴,眼睛等得老大,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口。
王文佐呻吟着下床,摸索着走到帐外,桑丘拿着盔甲紧跟其后。苍白的迷雾自夜幕中飘浮过来,宛如河面上悠长的白手指。人和马在黎明前的寒气里跌跌撞撞,他们忙着系紧马鞍,穿上盔甲,把箭矢和投矛搬到蝎子弩炮旁,并熄灭营火。号角再度吹响:快啊,快啊,快啊。骑兵们纷纷跃上不住吐气的战马,步兵则边跑边束紧皮带。昨夜当值的沈法僧从雾中跑来,已然全副武装,骑在马上。
“发生什么事了?”王文佐问道。
“百济贼已经抢先一步了!”沈法僧大声道:“他们乘着夜色绕过树林,到了我们的后方,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一里了!”
众人都是老行伍,听王文佐这几个提问,都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马的肠胃的消化能力很一般,吃掉的食物经常没有消化就又跟着粪便排泄出来了,所以看他的粪便就能知道其最近喂了什么饲料。在古代军队中,战马的优先级是要高于普通士兵的,宁可让步卒忍饥挨饿,也不能少了战马的精料,这才是正常操作。既然这股敌人连马匹的精料都喂的不够,那说明其补给已经相当窘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