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采访，是在陆春华的办公室里开始的，然后又去了华光林场。

关明穿了一身崭新的冲锋衣，胡子清理的也很干净，整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和上个月那个一脸倒霉相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华光林场以林木采伐为主要业务，天然林和人工林加起来的话，每年大约有二万立方米左右采伐指标，这个数据每年都不一样，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关明对陈丽丽和赵明月介绍着华光林场的情况，偶尔还会趁着陆春华不注意的时候，冲着战远挑挑眉毛。

战远的心里嘀咕，你这个老不正经的。

一行人来到林场堆放原木的料场看了看，陆春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今年没有领导再用调拨单来说事？”

关明说道：“怎么没有，不过我和他们都说，今年林场的木材都是林业局统一调配的，要是想调拨木材的话，就得去找林业局，然后他们就没有动静了。”

陆春华“嘿”了一声，说道：“没给我打电话，估计是这些人知道我不能答应。”

陈丽丽走了过来，说道：“关场长，林场一年盈利是多少？”

关明看了一看陆春华，见他不打算说话，于是说道：“采伐这块的总产值大约是一亿多元，毛利润大概在二千万左右。”

战远在旁边心想，林场的毛利润虽然多，可这些钱别说是林场，就连林业局都不一定能留下多少。就算别说盈利，据他所知，国家每年都会拨给山城林业局八个林场三千万元的油补，还有很多其他的补贴，可这些钱都被市里给截留，用来填补财政上的亏空了，林场一毛钱都得不到。

林场的工人没有耕地，因为他们是工人，不是农民，所以每个月只能靠着三百多的工资，艰难度日。

陆春华和关明自然不会和陈丽丽她俩说这个，即使说了，省报也不会采纳，更不会报道出来。

省报的和山城的日报一样，直管的单位是宣传部，而宣传部是属于党口，也就是俗称的官媒，是政府的喉舌。就好像山城林业局的宣传科一样，任何文稿都需要经过层层审批，先是科长、然后是主管局长，最后是局长。宣传科不可能报道林业系统的负面消息，省报也不可能报道省内的负面消息。

“陆局长认为木材采伐就是山城林业系统的主营业务嘛？您对山城林业事业的发展有什么规划嘛？”来到华光林场的会议后，陈丽丽刚一坐下，就开口问道。

陆春华根本不用任何稿子，张口就回答道：“木材采伐虽然是山城林业系统目前最盈利的业务，但却不是长远之计，随着天保工程的实施，木材采伐总量一定会逐年下降，不只是山城林业系统，全国的林业事业都会面临转型。”

陆春华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们正计划发展以木材精深加工、旅游、药材种植和涉林产业为依托的第三产业项目，努力推进林业事业的转型。在明年，我们会先做几个试点看看，摸着石头过河嘛，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去尝试。”

陈丽丽十分佩服，恭维道：“陆局长真是个未雨绸缪，高瞻远瞩的领导，连国家的政策都能领悟的这么深刻，您将来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啊。”

陆春华笑道：“这可不好说了，转型意味着打破很多人的饭碗，将来我是被歌颂，还是被钉在耻辱柱上，都不一定啊！”

陆春华的话，让战远想起了春节前的那次茶话会。茶话会名义上是老干部局组织的，可其实都是山城林业局张罗的。这些林业系统退休的老干部，被邀请回林业局，和在职的班子成员们，一起吃吃东西，聊聊天。他们人虽然都退休了，参政的热情却十分高涨，平时他们都不过是在广场上跳舞的老头老太太，到了会场，立刻化身最佳辩手，一个个官气十足，摆出一副指点江山模样。

战远当时在旁边录像，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他心中想到一个词，倚老卖老。这些老干部们，离开岗位的时间太久了，对于目前国家的方针政策根本就不了解，凭借着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肆无忌惮的放着空炮，反正是说错了他们没有责任，说对了还能和别人炫耀一下自己。

但是这些老干部的能量还是不容小觑的，山城市的下面有个信安县，距离山城只有二十公里不到，地域上完全可以划归到山城市的行政范围内。山城市一直想要把信安信县变成自己的一个区，可刚开始研究这个议题，信安县的领导班子就听到了风水，他们不敢公开提出反对的意见，于是就找了一些退休的老干部，跑到省里去哭诉，硬生生的把这个事给搅黄了。

林业系统的老干部们，对陆春华关于林业系统转型的想法都持反对意见。按照他们说法，山城林业局之前也进行过类似的试点，可最后都失败了，还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有的项目直到现在都没有收拾干净。对于林业系统这个庞大的单位来说，根本不需要发展什么第三产业，按部就班的采伐林木就够所有的职工安稳过日子了。至于国家的政策，落实到地方肯定会水土不服，各地的情况不一样，哪能一概而论，说要完全禁止天然林的采伐，根本就是危言耸听，这怎么可能呢。

战远很想要和这些老干部辩论一番，所谓的安稳过日子，说的只是你们这些干部吧，普通的林业工人过的什么日子，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怎么会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也会装糊涂。这些人就好像盲人摸象，根本没有掌握事物的全部，只有自己片面的感知，然后又凭着片面的感知，做着不靠谱的判断。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你们还想要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当山城的山大王。

采访进入了尾声，李春生才后知后觉的赶到了华光林场。

省报记者来采访，没有通知李春生，让这位二把手有些恼火。

回程的时候，战远被安排坐上了李春成的雅阁，李春生黑着脸，前言不搭后语的对司机小吴说道：“人啊，要常怀敬畏之心，不能动坏心眼，要多为别人考虑，这样才能有好的结局。”

战远闻言在心里冷笑不已，李春生干过多少缺德事，他心里没数嘛？远的不说，自己和他无冤无仇的，就因为他和仇宇的过节，就暗算自己一把，要不是自己反应的快，估计自己早就卷铺盖卷滚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