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田拉着架子车要走了,沈安这才忍不住,有些慌了。
跟着桑萝好几步,在桑萝让他们回家去再睡会儿的时候,沈安和沈宁一起拉住了桑萝袖摆。
他看看左右,许是顾忌秦芳娘几人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桑萝看他那样,索性让陈有田几人略等一等,送了小兄妹往回走,安抚了一句:“不要想太多,一夜没睡好吧?回去好好补个觉。”
兄妹俩听了这话齐齐摇头。
沈安小声道:“大嫂,我不累,我长大了,做豆腐、干家务、进山里找东西我都行的,我现在也能帮着赚钱养家了,大嫂,你别不要我和妹妹。”
沈宁也点头:“大嫂,我能养鸡养鸭,你再买几只鹅来我也能养好的,这些一年也能换些钱的。”
桑萝听得笑了起来,一整夜沉郁的心情仿佛都见了熹光,她拍拍沈宁脑袋:“行,等交了租税后有钱了,我就再买几只小鸭和鹅来给你养着,咱们家以后吃蛋卖蛋可就都指着你了。”
这一句关于以后的安排,让小兄妹俩仿佛吃下了半粒定心丸,俱都展颜露出了笑来,沈宁重重点头:“嗯,我一定养好!”
桑萝笑笑,道:“回吧,大家都在等,我就不送你们了,自己注意着点。”
等兄妹俩应了,看着俩人走了一段,桑萝才转身回去和秦芳娘一群人汇合。
这里头就没有心粗的,秦芳娘小声道:“是知道要交租税的事了?”
桑萝点头:“怕我觉得他们是拖累,一个劲儿的干活。”
其实大概还怕她扔下他们走了。
几人皆叹气。
他们这四家,有一家算一家,都要给家里上了战场再没回来的亲人交两石的租税。
两石啊,上好的地,一年尽心尽力的侍候,还得老天爷赏饭,才能收个一石半的粮,如果这地本来就是佃的,那还得给主家交租子,交过租子之后的收成才是自家的。
这就是两亩地都白种了,收成直接给了官府。
更有这里这些人的租税要交,这些年各家折在天灾、徭役、战场上的儿郎也不少,在劳动力本就匮乏的情况下,也无耕牛,年头忙到年尾本也种不了多少地,还能给自己剩下几个?
甘氏叹道:“这两个孩子得亏是遇上了你。”
真到现在还在沈三和李氏手里,碰上昨天这一桩事,命运当真是未知。
逼得急了,别说找个所谓的长嫂来当块不顾侄儿死活的遮羞布,直接把两个小的单分出去也是有的,因为大乾朝为了户税能收得多,原就支持析户,不支持家族聚居。
像施家大房和二房,实则在户籍上是已经分作了两户的,只是兄弟原就团结,施二郎夫妻俩更是愿意听甘氏的话,平时日子还是一处过而已。
所以如果之前没有碰上逃荒来的桑萝,李氏没有找到机会把沈安沈宁兄妹俩和桑萝这个便宜侄媳妇凑作一户,现在摊上这事,这小兄妹俩真有可能直接被抛了出去。
“俩孩子也很懂事。”桑萝其实也挺庆幸遇上这俩个孩子的。
一路上少不得说些这次收租税的事,冯柳娘唏嘘:“我们家隔壁周癞子家,你们知道吗?昨夜里一家人都还在哭,他们家地不多嘴却不少,这次的租税怕是交不上了,差着好些的缺口,真都交了,估计熬不过明年春天。”
一年里收两年的租税,家境稍困难些的就得被压塌了。
又想起昨天周里正念的那东西,冯柳娘问桑萝:“阿烈媳妇,你们老家那边朝廷有赈灾吗?”
桑萝早在穿越之初就有接收原身关于这一部分的记忆,闻言就摇头:“别的州县我不知道,我们那儿哪有人赈灾?一碗看不到米粒的米汤都没见到过,若不然何至于这么多人南逃,我家原也是不差的,族人们最后活下来的也不知剩了几个。”
桑萝没怎么说过她家是什么样的,但秦芳娘这些人都知道一点,家里有祖传的方子,识文断字,平日里也各种讲究,院子都要用石头铺出一条花道来的,怕是不比他们这一带的大户王家差的。
遂都静默。
朝廷说什么赈灾开销得大,才使朝廷困难的,才要提前征他们税的,甘氏和秦芳娘这一群人都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但是老百姓也不傻,连年征战难道不要钱粮?修皇宫修别院难道不要钱粮?
这些被官府征走的钱粮最后到底去了哪里,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的。
从伸手不见五指,到天光大亮,祁阳县城门就在眼前了,时常进城摆摊的,总会看到那么一些熟面孔,人还是那些人,就是脸上添了许多愁苦与麻木。
桑萝看着众人这样,惊觉自己再愁下去,不远的将来或许就与他们无甚差别了,忙打迭起精神来。
愁是愁不出三千个钱来的,她得笑,笑着进去给自己做的东西找个好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