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和沈金沈银探出头去看,等得敲锣的兵士近了,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李氏整个人如遭雷劈,耳朵嗡嗡的,牙关咯咯的颤着,脸白得似鬼。
她攥着衣襟,大张着嘴才能透得过气来,从耳根至脑后,不知是哪一根弦,由酸至痛,绷得似乎只要再加一点压就会‘呯’一下断开,她却不是抱头,而是一把抱住了就站在她身侧瑟瑟发抖的沈金和沈银,带着两个孩子连连后退,又试图揽住更小的沈银和沈甜。
她们舍弃了山里的活路躲进这县城里,怕的就是会成为别人釜里的肉食,可现在,县城里先出现了。
和李氏一同听清了外边兵士的话的沈金像是被吓傻了,想问什么,牙关却合得死紧,松不开来,而沈银已经开始哭了:“娘,娘……”
李氏抱住几个孩子,自己也在抖:“小金,小银,带好小铁和甜丫,以后不能出窝棚,一步都不要出,城里的人都疯了,饿疯了。”
她急喘着,又放开孩子,转身去翻东西。
菜刀、斧子、弯刀、镰刀、剪子,自己握着斧子,菜刀塞给了沈金,其他的一样一样塞给另几个孩子:“拿着,随时拿着这东西,谁要是抱你们走,要喊,用刀用斧去砍,知道吗?”
最小的剪子递给甜丫儿,又发现孩子真的太小了,怕她扎了自己,红着眼圈握回了自己手中。
外边闹闹烘烘,有人跟着去东市看了一趟,不久就传开,割人肉的那一个就住在县学这一带,具体到哪个村,哪一家都传了出来。
县学这一带都炸了窝,大家再看左右窝棚的邻居,看谁都怕会是下一个恶鬼,彼此之间防备更甚。
这一天,李氏一步不敢出窝棚,一步不敢离开几个孩子,至于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跑的沈三,她已经全然不指望了。
……
李氏不指望沈三,沈三倒还指望李氏。
他没有吃的,一天只吃一顿,一顿还只有小孩巴掌大薄薄的一块土饼,昨夜里倒是饱食了一顿,可后边怕是连白天吃进去的土都吐了个干净。
今天还什么都没入过口。
饿,实在是饿。
各处不再响锣的时候,他又摸回了窝棚,李氏精神紧绷,发现进来的人是沈三之后,才放松下来。
沈三没觉出什么不对,问李氏:“不是抓兵丁吧?”
李氏没心思搭理他。
沈三知道李氏对他不去当民夫有意见,也不在乎,只催道:“快弄点吃的吧,太饿了。”
谁不饿呢。
沈金和沈银或许是被早上听到的事吓到了,分散了注意力,并没觉得特别饿,沈铁和沈甜却是已经饿得昏沉了,饶是这样,听到吃这个字,两个孩子还是一前一后睁开了眼看向李氏。
李氏原想熬到中午再做的,这会儿也不敢了。
土吃多了是会胀死,但久了不吃东西一样会饿死,她把眼一闭,转身开始做吃食。
今天的食物里,量最多的是搭窝棚的稻草末儿,细泥尽可能少放了。
给沈三的是小小一块,但给到几个孩子手中的更少,尤其是沈铁和甜丫两个饿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只给了三四个铜钱拼起来那么小一块。
“不能吃得急,慢慢吃,吃一丁点儿就留着,等饿了再咬一小口。”
但这话等同于白说,要不是李氏和沈金反应够快,抓着沈铁和甜丫手上的饼子,两孩子真能一大口塞进去。
沈三没管孩子,他太饿了,还没幼儿巴掌大的一块饼几口就没了,那饿意却连十之一二都没填住。
肚里像有个空荡荡填不满的黑洞。
无可自控的,沈三想起昨晚喝的那一碗肉汤。
胃里还是不适,微有翻涌,但更多的,是饿和隐隐翻涌着冒头的渴望……
……
挨饿的时候,时间每一瞬都被拉得极为漫长,意志就在这漫长的煎熬中一点一点退守直至崩溃的。
沈三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出了窝棚,出了县学一带,熟门熟路的又往王美娘一家人住的那个方向去了。
是的,走到半路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那脚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
和昨日里差不多的时间,一样的陶釜,一样的肉香。
沈三又贴在了王美娘夫家那几兄弟的窝棚外了。
昨天还颇好说话的兄弟三人,今天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看到沈三来了,脸上更冷,勾出一个冷笑来,讽道:“给你尝个味儿,我们兄弟几个看个热闹,还给你吃得认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