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甩不掉的跟班

千里走双骑 王小枪 5800 字 2个月前

怕你们也走上这条路,在手艺上防备着呢。”

“防备艺防备不了心。心变了,人也就变了。师父传艺一年零

九个月便仙逝了,不久师兄就进了林府。开始师兄曾提议我一起去,

说林家出很高的酬金,兄弟一起发财。我当时觉得小凤里面的功夫博

大精深,自己刚刚学了些皮毛,贸然出山搞不好要遭人耻笑,便拒绝

了师兄的邀请。起初,大家相安无事。但渐渐,坊间开始有了传言,

说师兄是师父的唯一正宗传人。小凤只是细微末技,跟大凤无法相提

并论。”

“看来你师兄想吃独食啊。”

“是林维康想吃独食,他想凭借全鸡宴结交名士高人。此人心胸狭窄,

据说曾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大凤和小凤的渊源与区别,事后林维康

大发雷霆,扬言若不把小凤收入麾下,便要把我赶出上海。师兄

后来曾代表林维康来请我,我厌恶他的为人拒绝了,还力劝师兄也离

开林家。可惜,师兄此刻已经听不进我的逆耳忠言,甚至开始与林维

康狼狈为奸。不久,我的噩梦便开始了。在林维康的支持下,师兄召

开了一个记者会,不仅标榜他的大凤是全鸡宴唯一正宗传人,更宣布

要把打着全鸡宴招摇撞骗的小人赶出上海。”

“所以,你就从上海躲到了上饶?”李跑跑闻言一脸的惊骇。

“我何曾想躲,可在上海我连一只鸡都买不到。后来,终于有

人肯给我供给活鸡和原料,但我提前试菜后,舌头便麻痹了,很久都

恢复不了味觉。我依旧不甘心,想外出寻找名医,医治舌头。终于在

上饶,一位大夫让我恢复了味觉,但我做菜的感觉却并没有恢复。做

出的菜肴,不是肉老难嚼,就是味道怪异。师父曾经说过,凤凰要落

在梧桐树上,全鸡宴只有在上海才能生根发芽。我不信,我找遍了上

饶乡下的农户,培育出各个品种的仔鸡,但小凤却再未从我的手中诞

生过。这家长隆酒家,并没有一道菜是出自我手。今天,来福说你

们从上海来。我以为今日怕是老天要成全我了,没想到带来的却是又

一场噩梦。看来,我今生终究做不成全鸡宴了,小凤就要死在我手

里了。”

李跑跑听了也颇为唏嘘,突然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想到了

什么:“陈老板,你研习菜品这些年,虽没有开张,但试菜也试了有

上百次,那都有谁吃过你的试菜?”

“除了师父,就是我自己。”

“你家人都没吃过吗?”

“我,我没有家人。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去了,我便是孑然一身。”

“我看你岁数可比我还大,徒弟都收一堆了,没收个师娘啥的?”

“功不成名不就,哪儿有颜面成家。以前觉得有兄弟便是家,

谁知现在成仇人了。甚至连师父,我有时也忍不住想,为什么他要

把自己的绝学一分为二,让我们兄弟相争。是觉得我资质不够,还是

想让他自己成为江湖上永远的传说,谁也无法超越?”陈老板长叹一

口气。

李跑跑说:“陈老板,我也是厨子,为了赔偿我们给您造成的损失,

从明天开始,我给您白干三天,就做鸡肉,让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若是客人满意,咱们两清,若是客人都嫌难吃,我情愿再白刷十天碗,

以加倍偿还您的损失。如何?”

陈老板和伙计们面面相觑,今天上门的这尊瘟神去掌勺,会带来

什么样的后果?谁的心里也没底。

第三天晚上打烊后,柜台的伙计兴冲冲地跑来对陈老板说:“师

父,咱一个月的买卖也赶不上这三天。”

陈老板自然比伙计们镇定,他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随便在一盘

客人的剩菜中,蘸了一点汤汁抿了抿,脸色一沉,立马问道:“你哪

儿来的小凤秘方?”

李跑跑嬉皮笑脸地说道:“你猜呢?”

“听你的口音像是北方人,你师从的是鲁菜的石宗卜大师还是河南的……”

“你甭猜了,我直接告诉你吧,我的师父就是我媳妇。我媳妇没别的,

就爱吃红烧鸡块,我就整天给她做。她说咸了我就做淡点,她说白了,

我就色儿深点,反正标着她的口儿,就做成现在这样了。现在看来,

我媳妇不愧是大宅子里出来的千金小姐,她尝着好的味儿,大家也都挺爱吃。”

“既然如此,能不能把你的味料清单给我看看?”陈老板说完

有些难为情,“自然各家的秘方都是不外传的,我是有些唐突了,可是……”

“陈老板,别可是了,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的配方里少了一味材料。”

“什么?”

“感情。饭不是药,差一丁点也不行。良药苦口,可饭是让人享受的。

我给我媳妇做菜,想着她吃得抬不起头来,心里就美得跟喝了蜜似的。

我只要把心里的蜜往锅里撒一点,随便什么料都能炒出好菜。你呢,

把自己关小黑屋里,试来试去,你那舌头都快试成腌口条了吧。

你说你师兄害你,可在你内心里难道就没有要跟你师兄一较高下的念头吗?

怕是从学艺的那天开始,你就想过早晚有一日你要把师兄踩在脚下吧。

你师兄好歹还想拉着你一起赚钱呢。好,就算他挤兑你,他全错。

可天大地大,哪儿的庄稼不养人,离了上海就没有小凤,那是胡扯。

芦花肥,三黄香,各有各的好。你师父当年传艺也是这个思路,

可你就知道钻牛角尖,道越走越窄,最后连师父都恨上了。

你师父要是在那边知道了,肠子都悔青了,怎么把好好的手艺传

给你这么个死脑袋瓜子。”

陈老板一言不发,满脸涨得通红。

李跑跑心里有点发怵,一激动嘴又没把门的了。趁着陈老板还没

回过神来,他一溜烟跑回了客房。

朱立业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自从被鸡吓着之后,他倒安静了,

躲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李跑跑躺在床上才感觉到浑身酸疼,

好久没干饭馆的大厨了,没想到累成这样。三天了,不知道陈老板明

天会不会放行。

再担心也抵不过疲惫,不一会儿客房里便响起了呼噜声。

一大早,李跑跑被店里伙计的叫门声给吵醒。他眼睛眯开一条

缝,就被窗口照进来的光刺得赶紧伸手挡脸。缓了一会儿翻身下床,

只见朱立业笔挺地坐在桌旁写写画画,还不时地起身往窗口那边看几眼。

开门让进来伙计。伙计弯腰殷勤地端着水和毛巾,客气地说:

“打扰李师傅清梦了,请赶紧洗漱吧,咱们陈老板请您过去喝早茶。”

李跑跑一愣,这是唱的哪出?挠头想了想才记起昨天晚上的事儿,

明白过来,莫非是自己一语点醒梦中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了?

去了就知道了,李跑跑哼着小曲儿开始洗漱,伙计一直在旁边候着。

那朱立业依然置身事外,自顾自地不知道在桌上忙活着什么。

完事了李跑跑还特意整了整衣服领子、袖口,正了正腰身,自己

感觉一切妥当了,张嘴准备喊朱立业一块儿出去,顿了顿又把嘴巴合

上了。这人是个娄子精,他在哪儿哪儿准出幺蛾子,想想算了。

伙计领着李跑跑直奔了客栈后院,远远就看见陈老板背手站在一

个亭子里,来回踱步。听见动静,陈老板马上转身迎了过来,招呼李

跑跑就坐,示意伙计上茶。

陈老板的这副客气模样,让在大帅府一直受惯了差使的李跑跑,

突然之间有点儿不知所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张嘴也不知道怎么

搭话。

伙计端着茶,陈老板亲自给李跑跑斟上一杯,开口说:“穷乡僻壤,

也没什么可以招待李先生的。这是我以前在上海讨生活的时候,

私藏的一点儿普洱,平时也没什么人可以对酌。鄙人今生有幸遇上了

李先生,今天就借茶招待,聊表谢意。”

李跑跑受宠若惊,赶忙起身摆手:“陈老板您这是……我一介厨

子……何德何能……”

“李先生您落座,落座。”陈老板请李跑跑坐下说,“我这些年

窝在这个小地方,想潜心烹出正统的小凤。几年下来,小凤的味道没

做出来,反而陷入了执念,执迷不悟几乎成疯魔,还为此一叶障目,

竟然责怪起恩师来。”

“哎!”陈老板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幸得终究让我遇到了先生,

昨天先生的一顿痛骂,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窍。做菜是门手艺,

更是门心态。我从艺这些年,才是真正的一介厨子,只会简单地按方配料,

从没明白做菜做的也是感情,我却从来没有倾注过这些。

李先生,您才是真正的大师。”

“哪里,哪里……”李跑跑被陈老板一顿躬谦之词说得更加不自在,

吞吐地答着,“陈老板您言重了,我这人嘴直心快,跟您说的那些,

也是我一家之言,伺候自家媳妇儿用的,上不了台面。每个厨子

都有自己的一套独家秘方,那不是方子,可能是习惯。如果陈老板觉

得对您有用,我更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陈老板笑意盈盈,给李跑跑续上水,说:“李先生咱们能在这儿遇上,

也算是一场缘分,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李先生酌情考虑。”

李跑跑心里一咯噔,陈老板今天的客气样子对他这种粗人来说,

已经很不受用了,现在也不知道对方会提出什么“不情之请”,

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招架,只是强挤出笑脸说:“陈老板你有话直说就是。”

“好,那我就直说了。”

陈老板站起身道,“李先生虽然不是我的授业恩师,但是昨天一席话,

说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我想请李先生留下来,在饭店里帮衬一下,

您可以主厨,也可以带徒;此外这饭店的份额我匀您一半,咱们共同来经营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