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这一哭,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几个公主也跟着哭,嚷嚷着不要学规矩,戒尺打手心太痛了。
男人不会懂得其中苦楚。
贵族教育女儿恪守闺训格外严苛。
站立的时候,一定要保证双目平视,双手交汇遮在袖中,一般都是放在自己的胸口或者是腹部的位置,站得还必须要直。
稍有疏漏,便会被教养嬷嬷用戒尺矫正。
脊背,手臂,小腿。
但凡闺中女子,这三处都遭受过责打。
还有的为了端正身姿,会要求手臂上提一样东西,头顶和双肩都要顶着盛满水的海碗。
连晚上睡觉,都有人盯着,不许趴着。
笑不露齿,规行矩步。
是以大家闺秀排排站着,如同复刻一般,笑容都不见丝毫差异。
这些都是她们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在戒尺下。
那戒尺纠正的哪里是她们的仪态?分明是在敲打她们的骨头。
四肢脊梁,早就被一日日的责打碎裂成渣,由那些所谓的规矩串连成一具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她们就活该这般命贱么?
不!
这是错的。
所以现在有人站出来了。
那么她们又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冷眼旁观,等着别人用鲜血为祭,争取光芒来照耀自己?
最先站出来的是秋明珠。
她跪在秋明月另一侧,脊背挺直,目光坚定。
“妾身于闺中时,幼承庭训,所学皆为妇德,不知己身。而今承受生产之苦,切肤之痛,却因伤及此身而为人嘲笑。妾身不懂,何错之有?由此身念及天下女子,深感哀戚。是以,恳请陛下,再给世间女子多一条活路。”
“世人以花比作女子,可鲜花应盛放在阳光下,而非凋零于内宅。”
又有女子站出来,俯首叩拜。
“恳请陛下,准睿王妃所求。”
扑通一声。
侍立在帝王下方的一个太监跪了下来,含泪道:“陛下,奴才未入宫前,有一个妹妹,便是被投入女婴塔。奴才的娘不顾产后虚弱,想要去救,却被村民拦着,骂她,打她,当着她的面放了火,将妹妹活活烧死。陛下可曾听过婴儿临死前凄惨的哀嚎?奴才的娘当场就疯了,最后被村民乱棍打死…”
他不停叩头。
“奴才自知冒犯天颜,卑贱之身,死不足惜。但求陛下明鉴,为天下枉死的女婴做主。”
他说完,奋力撞向盘龙柱。
鲜血四溅,四座皆惊。
秋明月抬头,看着他睁大的双眼。
上一个愤然撞柱的,是黄氏。
亲眼目睹,却又是另一种心境。
从古至今,任何改革都伴随着鲜血与尸骨。想要逆转女性地位,脚下荆棘何止千万?
只是不曾想,勇于为此赴死的,竟是一个微不足道,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太监。
可他的鲜血,依旧是滚烫的。
史书上那些为之奋斗的英烈们,那一行行白底黑字,一张张黑白照片…都在这一刻具象化。
越来越多的女子哭着跪下。
“妾身七月能言,三岁识得千字,五岁能诗。然则父亲说,女子当以妇德为美,没收典籍,罚禁足两日,水米未进,直至晕厥。醒来后父亲问:‘知错否?’妾身答:‘知错’方被允许进食。而后再不知书中乾坤,只懂内宅求生之道。妾身也因跪得太久伤了膝盖骨,每到风雪之时便疼痛难忍。妾身不懂,难道圣贤之道,便是恃强凌弱,欺辱女子的吗?”
“妾身生母位卑,曾被转卖数次,是以生来为人诟病。曾发誓,若将来诞育女儿,定将其捂死。非妾身心狠,实不忍她眼见这世间肮脏龌龊。若有那日,妾身也当以命赴死。免得小女泉下孤苦,有冤无处诉。”
一个个女子俯首跪拜,裙摆在地上铺开,像是叠起来的网,网住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自私乖戾的男人的嘴。
朝臣们纷纷变了脸色。
大约他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女子响应。
秋明月死死咬着下唇。
系统又在对她施加惩罚,因她挑衅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企图同男人相抗。
四肢百骸都是疼的,她却是开心的。
看,规矩束缚不了人性,无法限制她们灵魂渴求的自由。
纵然今日不得所求,可她们的声音足以在史书上留名。
她相信,会有更多的女子站起来。
涓滴之水,可以穿石。
冰冻三尺,亦非一日之寒。
秋家姐妹全都站了出来,坚定不移的跪在她身边。
正所谓,法不责众。
事到如今,秋明月的生死,已不是所谓男尊女卑,朝廷法度可以决定的了。
皇后长叹一声,而后起身下拜。
嘉平帝怔了下。
“皇后何故行此大礼?”
皇后挺直腰背,说:“方才陛下说,让她们分辨一二,妾身为判官,就当是给妾的贺礼。而今妾欲受之,望陛下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