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不是被你害死的,你也没有错。”
就像当初她对沈氏说的那样。
错的是这个时代,女人的敌人从来不是女人,而是对她们敲骨吸髓的男人。
洛竹音深吸一口气。
她声音里仍旧充满哀痛,却字字坚决,“我娘是在为我们共同的目标开路,她因大义而死,我以她为荣,并承袭其志,永不服输。”
男人总说女人柔弱浅薄,蠢笨无知。
然而纤弱的外表挡不住她们坚韧的灵魂,她们的双足亦能走出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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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府这场葬礼很不平静,各种各样的目光,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都让承恩侯觉得难堪。
洛竹音脸上的红肿更叫他百口莫辩。
承恩侯夫人素有贤名,从不与人争锋,人缘也相当不错。这么一个性子温和的人,得被逼到什么程度,才会愤然寻死?
再看看跪在灵堂前的洛竹音。
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脸颊显然是被打的,眼眶肿得堪比核桃。
听说承恩侯不许她参加葬礼,若非有睿王妃和庆宜公主在,她怕是连送自己母亲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与承恩侯夫人交好的夫人们,都忍不住心疼洛竹音的遭遇,府里的姐妹们却更能共情她的遭遇。
洛竹音行五,她头上有四个姐姐。
长姐的生母是先夫人身边的丫鬟,她十四岁被承恩侯送给了陛下的皇叔为妾,那时洛竹音才七岁,对婚嫁之事尚且懵懂,只记得长姐哀戚的泪光,和孤单的背影。
小主,
自那后,她就再没见过长姐。
长姐第二年就死在了王府内宅里,说是病故,草草的就下葬了。
洛竹音却记得很清楚,那天父亲喝醉了酒,说了句:“儿女命,父母恩。能换来你兄长锦绣前程,你也算死得其所。”
她头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二姐是二婶的女儿,十五岁时嫁给了二叔的同僚,那人比二姐大了十八岁,已经死了两任妻子。不到一年,她脸上就没了笑容,回娘家省亲时神色木木的,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三姐是先夫人的小女儿。
她没能活到嫁人的那一天。
她爱上了父亲的一位门生,拒绝嫁入高门,并试图和心上人私奔。
承恩侯当着她的面将她的心上人活活打死。
那是一个大雪天,滚烫的鲜血和冰冷的雪交融在一起,一个人从生到死,不过由热变冷。
三姐跪在雪地里,磕得头破血流,声声凄切,哭哑了嗓子,也没能换来父亲的仁慈心软。直到心上人没了气息,她呕出一口血,自此缠绵病榻,每日被强行灌药,吊着一条命。却在出阁的头一晚,穿着嫁衣,躺在床上,吞金而亡。
彼时洛竹音十岁。
她记得三姐最后的模样,骨瘦如柴,脸上却是安详的。
她解脱了。
四姐兴许是最幸运的那个。
两年前她嫁了一位年轻的进士,虽外放为官远离京城,从家书上能看出二人也算琴瑟和鸣。
如今到了洛竹音,又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年龄相近的几个,都咬着牙哭,哭死去的承恩侯夫人,哭这不公的世道,哭自己未来的命运。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且越下越大。
侯府送葬的队伍和大雪连成一片,仿佛老天也在为那个红颜早逝的女子哀鸣。
流言并未因葬礼结束而消停,反而越来越凶猛,洛竹音前几个姐姐的悲惨经历也被透露了出来,这样的事在大家族里并不新鲜。
可传的人多了,就不再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
那些鲜活的生命,如雨后春笋般,再次冒出了头。
鲜血或许是最强的警醒和号召。
多年来屈从于父权的女人们,渐渐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婚姻自由的理念,由此刻起。
而洛竹音,自请去了佛堂修行,为母亲超度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