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泣血

宫人们不由自主地缩着身,并没有丝毫加快脚步,依旧平稳地抬着那顶凤辇向着深宫尽头走去。

冷落的宫门由着秋风更显萧瑟,走在轿前的宫女小心地扶着辇上的女子,女子面容清丽,不带有人世间的浑浊之气,仿如落于尘世的仙子。女子身着七彩凤袍,头顶鎏金凤冠,俨然是当朝皇后。

“娘娘,您小心脚下”为首的宫女轻柔地说道,“奴婢们已经将里面打扫干净了,点了香薰了许久,您不靠近那东西便没有任何异味。”宫女说着便打开了门。

“您早点出来得好,莫让那秽物冲撞到您的眼,奴婢们便在这院门口守着。”宫女们说完便退下了。

房间正中端放着一个木桶,透着亮起的烛光可见桶里置放着一个物件,已经算不得一个“人”了。

“姐姐,这些天,你过得可好”女子轻启朱唇,声音一如黄鹂。

唐瑛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看着眼前凤袍加身的女子,直晃得人眼睛发涩,正是她疼惜了十几年的嫡亲妹妹,唐婉柔。她突然便想起十六岁封后大典上的自己,何其讽刺。

唐瑛没有说话,或者说,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在冷宫的这两年,唐婉柔先后砍掉了自己的四肢,拔掉了舌头,将这一身破败的躯体扔于木桶内残喘,她盯着眼前的女子,一脸漠然。

“姐姐为何不说话?忘了,姐姐早已没有了舌头”,唐婉柔一边说,一边托起唐瑛的下巴,“姐姐不必这样看着我,你以为我为何要留着你的眼睛这么久?你要知道,我最为痛恨的,便是你这一双眼阿”。

“我恨不得,一早便挖掉你的眼睛,可妹妹我不能阿,得让姐姐用这一双眼,看到你最亲最爱的人是如何因着你一个一个地死去,看着你自己现如今是如何地令人作呕!”

“姐姐你特别想要了结吧?呵,也是,你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两年了,本宫便也腻了,也再忍不得你这根眼中钉了,早该拔掉你这根刺了”唐婉柔冷冷地说,“姐姐还记得你外祖一家行刑的场面吧?七十六颗人头阿,啧啧啧,都是你害的呀。”

唐瑛麻木的眼神开始动『荡』不安。“姐姐别急,还有你的桓儿,他死前那么痛苦,太医却也检测不出是何症状,你是不是觉得上天不公,为何让你的桓儿得此绝症?姐姐你可真蠢,是我下的『药』阿。”

“姐姐知道如何下的『药』?我买通了书意阿,就在你为他缝制的那个『药』枕上,那里面的『药』,可全是毒物,可怜那孩子一片孝心,竟日日枕其入睡,那毒日积月累侵入体内,如何能活?你的桓儿,也是因你而死阿,哈哈哈,你知道太医如何查而不得,是陛下默许的阿,陛下呀,他喜爱的,从来都是妹妹我阿,为何求娶你?还不是因为你那外祖家的兵力,你这一生,可真荒唐!”

唐瑛嘴里发出一声呜咽,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的恨意弥漫于全身。

“姐姐恨吗,你可知道,你那母亲到底如何而死?你当真记不得了?你母亲要是知道你这么多年认贼为母,不知该如何痛心,哦,对了,还有你那短命的哥哥,难为他去征兵全为了你日后有所倚仗,可惜阿,最后还不是被我娘派人杀了,我这平生阿,最痛恨的,莫过于这将门,你这顺风顺水的嫡女,你母亲不是将军府唯一嫡出小姐吗,你外祖家不是百年将门吗,你有个疼惜你的哥哥又如何,你们终究输了,一败涂地!这丞相夫人,只能是我娘,唐府的嫡女,便也只能是我一人!”

唐瑛脑袋仿佛过电一般,她想起来了,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娘亲重病,她偷偷地逃掉教习跑去看娘,刚想拍拍娘亲便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那时的她藏在衣柜后,亲眼听到唐婉柔她生母,当时的云姨娘,是如何唤醒她母亲,对她母亲说出自己多年的怨恨,就如现在的唐婉柔一般,她记起来云姨娘是如何扔下那一把火,她想救娘,却终究救不得。后来,她丧失了记忆,左脸多了一块烫伤,府内的人都说,她的娘死了,云姨娘自那日起便一日日陪着她,对她比对唐婉柔更为亲近,无比耐心无比体贴,告诉她府内的人和事,慢慢地,她对云姨娘慢慢亲近,对自己的哥哥越来越生疏,反而越来越疼惜小小的唐婉柔。他告诉父亲,想要云姨娘成为她的娘亲。再后来,这一切,偏偏都是笑话。

母亲,哥哥,桓儿,外祖一家,这一条条人命。唐瑛坐在木盆里,面前的唐婉柔还在说着什么,她奋力撞击着木桶,带着万分决绝扑向唐婉柔。唐婉柔,我好恨,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

“来人啊!来人!”一众宫人奔至屋内,一些屏住呼吸架起那座木桶,另一些焦急地扶起跌落在地惊慌失措的娘娘。

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唐瑛凄惨地笑着。屋内的人看着木盆中的女子,笑容癫狂,两行血泪流过,不由心惊。

“把她!眼珠给我挖出来!耳朵割掉!之后给我烧死!通通烧掉!我要让她不得轮回!”唐婉柔恨恨地说。

“你,去找剜掉那眼珠”“你,去找取把刀”“快,去取火油”“你,去取火烛”“快,快,娘娘等着”

宫人开始忙碌,不一小会,阴冷的宫中覆盖着浓重的血腥味,之后出现一小簇明火,伴随着女子的呜咽,升入天际。

没有人听到,女子呜咽下痛彻入髓的诅咒:愿生生世世永坠阿鼻地狱,历经红莲业火之苦,只求让这些害她之人血债血偿!唐婉柔,云姨娘,萧景焕,所有这些人,须得你们以命拜祭!

此时,正阳殿内,景帝萧景焕神『色』一滞,仿佛生命中什么至为重要的东西被抽空。他『揉』了『揉』眉间,再次批阅着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