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他凝神听了很久,除了周围人的谈话唏嘘声,再没有听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他突然感到一阵失望,接着又开始自我挖苦起来,他在想什么呢?
就在他若有所思地四处观望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田若铮一身黑色西服,显得成熟又沧桑。他们互相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再无其他交流。
自从知道了田若铮就是田竹的曾孙,无衣对他除了敬仰之外更多了一分亲切,那感觉就像他是自己很小很小的晚辈,毕竟采薇那时可是比他的爷爷田乐乐都大不少,而徐无衣遇见田竹时,他甚至还没有结婚呢。他不知道田若铮是如何挣脱原生家庭,成为全球顶尖,但这种家庭的跃迁,让他深刻感受到了中国社会的一种活力,他曾心向往之。
正在接待田若铮的是应会留下的一对龙凤胎兄妹,采薇曾在他们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不过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现在更认不出了,现在的无衣完全是凭着周围人的谈话才重新认识了他们。上次去医院,他应该就看到过他们,不过当时人也比较多,他没有留意也记不得了。
这对兄妹,女孩叫东壁,男孩叫西壁,应会曾笑称他们为“东西合璧”。那时的采薇就深深被应会身上这种母性光辉所打动。她还无意中看到应会在书侧空白处写着几句残诗——“金波淡,玉绳低转,恐流年,暗中偷换”。这完全不是应会曾经的风格,身为人母之后,她的心变得异常柔软,从一个雷厉风行的女汉子变成了一个百转柔肠的慈母。本来这样的应会,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初吸引她的光环,那是独立、冷静又果敢的光环,可是就是这样的应会,采薇仍能感觉到心动,那一刻她的心也很舒坦,这大概就是真正的爱吧,不是爱她身上的某一特色,而是只要是她就行。
后来无衣才知道,应会给这对双胞胎取名,也并非完全随心所欲,而是依照着家训——“忠孝节义,进退应矩,尺璧非宝,自强不息”。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叫陈应会,应是她的辈分。爸爸陈忠见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能一生不走岔路,顺遂如意。
第一次得知这背后的故事时,采薇就觉得陈爸的寄语和期待应该是实现了,虽然应会从小表现出叛逆的样子,但是在人生的重大决定上,她从来没有走错过。哪怕那次特别出格的高考志愿,当时采薇觉得是她疯了,因为扪心自问,她自己是不会为了和应会上同一所大学而放弃自己想要去的学校。
采薇后来很长时间都无法理解应会当初的决定,直到看到她结婚生子,看到她事业有成、生活幸福美满后,她才慢慢有所领悟,而后不得不佩服应会的洞察力。是啊,她一直是那么清醒冷静的女孩子,怎么会有冲动无脑的行为。正因为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她才能在当时毫不犹豫地做出离经叛道的行为吧。
她真的就一直坚信自己是对的吗?从来没有怀疑和后悔过吗?这是采薇在后来,和应会失去联系的那些年里,那些她独自醉酒的晚上,不断萦绕在她脑海中的问题。她曾经也很想去问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在图书馆见到应会时,无衣突然就觉得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
现在,在应会的葬礼上,无衣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问题根本不重要。他开始真正理解应会的人生抉择了,她当然不会后悔,因为她是真正纯粹执着而勇敢无畏的,在她眼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选择,又何谈怀疑和后悔呢?所谓的选择,不过是采薇自己心里的映射罢了。
顿时感觉豁然开朗的无衣忍不住笑了起来,引来众人侧目,他于是很自觉地离开了。边走边笑,笑自己呆傻,迟钝,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他哭得稀里哗啦。他不是应会,做不到无悔。他悔恨自己的后知后觉,他悔恨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这个深爱着的人,他恨那所有的误会和隔阂,恨它们在她们之间造就的天堑鸿沟。
无衣一个人落寞地走回了家,那是他在申山大学附近的一居室房间,是他这一年多里,避风避雨的港湾。
他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就回想起穹坤大学的往事来。那些曾经与她最亲密的人,那些她曾最满怀希望的年代,也是她最有可能改变自己的时代。
无衣还是去参加了应会的葬礼,满满一屋子的人,他挑了个最隐蔽的角落,靠近她的棺材。他还记得为妈妈路雁守夜的那个夜晚,她听到的喘气声,那一呼一吸那么均匀有力,似乎她还好好地活着,只是在棺材里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