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拂晓,杨吉匆匆离开了南宫,可他的方向不是厮杀一夜,死伤数万,激战正酣的东都城墙。还是那身离开晋阳时的铠甲,却再也没有当初离开时的意气风发,年少的他见过先帝麾下数位国公一道演兵时的兵强马壮,待在晋阳的这些年,他看到了河北道承平日久下的武备废弛,所以相信只要自己举义,就一定可以打进长安。
但北岸山下的一仗让他有些意冷心灰,他明明已经拥立了自己的二哥为帝,也约束了麾下官军,可曹蛮的围城逼得晋军士卒除了抢掠百姓口粮别无它法,他比欧阳益可怜,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洛阳城外除了河东河北源源赶来的官军之外,没有杨吉期盼的援兵。
乾坤殿里那座从大火中被救出的龙椅又被杨吉命人从南宫搬回了太极宫中,安放在了周围满是废墟的乾坤殿前,当初欧阳益自戕殉城的那个地方。汗青色的玉石砖块上血迹早已难以寻觅,但杨吉记住了那个地方。
当初回到了洛阳时没有看到欧阳益的尸体被悬挂在定武门城楼上时他就已经愤怒过,寻觅一具尸体,他一连杀了数百人却毫无所获。虽然他恨不得将死了也要和自己作对的欧阳益掘来鞭尸泄愤,但面对缄默不言的洛阳百姓,杨吉退缩了。
那日设醮祭祀先帝和拥立杨泰为帝师放在架子上的龙袍也和龙椅一道被搬来,妻儿被押往长安,城外全是那些当初作壁上观现在却恨不得取了自己性命来向朝廷将功抵过的两道兵马。杨吉对此,唯有一笑。
“大胖”
“奴婢在”
“给朕宽衣”杨吉用剑撑在地上才使得自己勉强站定,话音却无比清晰,大胖跪在地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问道:“王,王爷”
“混账东西!”杨吉一脚把这些时日亲信有加的大胖踢翻在地,怒吼着说道:“你应该说唤朕万岁爷!”
大胖倒在地上费力的翻过身来匍匐在杨吉脚下应声说道:“奴婢遵命,奴婢这就为万岁爷更衣!”连叩了几个响头后,大胖才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面对这些时日一会喜怒无常的杨吉,他还在等一个机会。
杨吉身边还有数百甲士护卫,在众人的注视中,大胖两手端起了放有天子冠冕的盘子,走到杨吉身前轻声说道:“万岁爷,先带冠冕吧”杨吉并没有取下自己头上先帝钦此的那顶纹蟒而形似五龙的头盔,反而是摇摇头说道:
“就不戴了,这顶帽子朕戴不起来”
“那奴婢伺候万岁爷解甲,再为万岁爷穿上龙袍”大胖的头上汗珠硕大,一滴滴的从颌下落到地砖之上,两脚也有些发抖,唯独声音却丝毫没有慌乱。
“龙袍太重,朕穿不得,你就给朕搭在铠甲上吧,搭在上面”
“诺”
大胖转身离去,没有再抬起盘子,而是直接把宽大的龙袍整理了一番后抱住直接向杨吉走去,而这一次,龙袍里面并非空空如也,尽管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大胖还是用力抱住了龙袍,顾不得自己的汗水是否沾染到金黄色的五爪九龙之上。他用尽一生想要恪守的规矩在这一分钟是如此的毫无分量,大胖的右手搭在龙袍之下,紧紧握着不知何时从他衣袖中抽出的那把白刃。
脚步哆嗦,浑身战栗,声音仍是听不见慌乱,大胖走到了杨吉背后轻声问道:“万岁爷,奴婢现在为您穿龙袍了”
杨吉闭着眼睛微笑地问道:“大胖”
“嗯”
“你是不是没伺候过天子更衣?”
“回主子,万岁爷您就是奴婢伺候的呀”
“哈哈哈,朕就知道,小时候在宫里,伺候父皇更衣都是从前头开始,就你是从后头开始,罢了罢了,咱俩都是第一次,也没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