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孺的眼中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并非因为心中动怒,而是杨威故意在先帝的阳陵烧起的大火,故意将他这位大宁的新任礼部尚书,议和的天子御史当作寻常假扮之人五花大绑后押在了这堆大火前,方孺的生死,无非是杨威的一念之间。
可他只觉得畅快,只觉得自己大事将成,若真让杨威有了平乱匡扶社稷的功劳,朝廷日后急匆匆地开始削藩未免有鸟尽弓藏之嫌,而先帝驾崩不久,杨智便将削藩的刀砍向手足兄弟,又未免为天下人所指。
所以用自己的一身性命为朝廷削藩一个口实,给杨智一个动刀的理由,让全天下看看大宁的秦王殿下是何等是狂悖肆意妄为,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吃亏。
杨威没有从方孺的眼里看到害怕,也有些意外,起初只当作这是儒生强装出来的镇定,但把他绑在这火前,屏退了所有人之后仍是未曾看到一丝害怕时,杨威反倒有些触动:
“今日本王可以杀了你把你扔进这火里,面目全非无从辨认,也无人敢说是本王做的,你不知道?”
“臣知道”方孺两手被绑缚着,反倒有些大义凛然。
“你不怕死?”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大火。
“臣不怕死但是怕疼,都说王爷的刀快,想必会给臣一个痛快,臣还有什么可怕的?”风将大火烧得旺了一些,在阳陵的坛祭台上,所有秦藩将士皆在五十步外背对着大火,无畏寒风。
“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杀你么?”
“是臣力陈要天子与北奴议和,毁了王爷匡扶社稷的功劳,也是臣一心一意劝天子提防着王爷,日后在朝中说奏议削藩的人也是臣,王爷杀臣,是未雨绸缪”方孺微微侧过了身子,背对着大火,瞪起了杨威:“若是王爷今日不杀我,来日去凉州褫夺王爷兵权,让王爷移藩他处的人,说不定就是臣”
但迎面而来的却是杨威的冷笑:“哈哈哈哈,你当真以为本王会在乎什么功劳?你又当真以为,本王舍不得这手中的权势,日后会阻挠朝廷削藩?”
“王爷不是?”
“本王从不想做什么王爷,只想做一个将军守在边关,开疆拓土也好,戍边卫国也罢,本王喜欢的是战阵杀伐,不是什么奉天殿里的尔虞我诈。你是儒生,读的书比本王多,本王这一辈子记得的话不多,但记得前汉的骠骑大将军有一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本王一生读来都总觉豪情万丈,北奴狼子野心,若是不将他打疼打怕,坐视完颜一家统御草原,日后必是我大宁心腹之患”
方孺也是浅浅一笑:“王爷这么说,臣信”
“哦,你信本王?”
“王爷是直性子,若是生了养寇自重的心思,不该与北奴这般死战,臣自然信王爷,只是王爷刚刚说前汉的事,那王爷也该听过汉帝和亲,昭君出塞的事,若是一门亲事能换五十年太平,为何不做?”
杨威听着便有些怒意:“两国厮杀,乃是大丈夫之间的事,要一个女子去和亲,是什么道理?莫非我杨家的女儿,也要去塞外那苦寒之地不成?”
“那凭什么我大宁数十万儿郎就该去草原上劳师远征?身死异乡,化作累累白骨,君不见,青海头,累累白骨无人收!天下可不止王爷有兄弟姐妹,可不止王爷有儿女,死十万人,换的是连年征战,十万大军北伐一年,国朝府库三去其一,损耗粮草军械不可计数,臣斗胆问王爷,可换得太平了?北奴所求不足我大宁府库二十有一,给他们,两国修好,秋毫无犯,又能如何?”
方孺绝口不提自己是因为忌惮杨威才劝着杨智今日与北奴修好,但杨威眼中的怒意更甚:“北奴狼子野心,今日要十万两,明日要二十万两,若是太平可用金银定,那翻遍史册,为何没有买得的太平?本王是粗人,说不过你这些道理,但本王问你,你见过几个北奴人?可是博雅伦这个女子亲口告诉你,他们愿与大宁修好,世世代代秋毫无犯?此番北返我大宁虽劳民伤财,可北奴经营十年的漠南,也是一片焦土,没有三年五载,断然不会南下,三五年的太平,到底是你的金银与和亲换来的,还是我大宁将士浴血沙场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