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州城月斜

“带路,入城吧”杨宸头也没回的转身跃上了乌骓马,握紧了缰绳,领着楚军在廓部之主的引路下,进驻岘都王城,没有头颅的那具尸体,留在了原地,但所有楚军将士,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践踏凌辱之意。

这位用诱敌深入之计,让杨宸和楚军近乎不费吹灰之力摧枯拉朽的便打下了廓部的半壁江山,但在更南山一步难进的老将军赢得了楚藩将士的敬重。安彬亲自接下了披风,盖在了斧玎身上,还对自己的亲军吩咐道:“守在此地,若是没有廓人收尸,就给他葬到更南山上去,让他看看,廓部田家自毁连城之后,是如何亡国灭族的”

宇文雪依旧坐在杨宸的身前,两人一骑,一道进了岘都城,她有些不解地问道:“王爷刚刚真想饶了斧玎一命?”

“没有”杨宸摇了摇头:“他若是有这份心,今日丢了人头的,就是田齐了”

“那王爷明知他不会,为何还要问?”

“本王是问给田齐听的,只要还有一两心肺,也该知道斧玎是忠臣,用自己的人头给他天家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斧玎虽死,可他总有亲旧,求死的人得偿所愿,总不能让活着的人替他受苦吧”杨宸只是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话,宇文雪在一旁有些感慨地叹道:“也不知斧玎死前有没有猜到王爷的这份善心,既是敌我之国,他的死,怨不得王爷”

“本王哪里善了?”杨宸将头靠在宇文雪的肩膀上,从跪在两旁的廓人前勒马徐徐走过:“为了本王一己私念,几千大宁男儿战死异乡,留给廓人的,也只是破碎的山河,还有岘都城的一城狼藉你看”

宇文雪随着杨宸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乌泱乌泱跪着的廓人里,总有人悄悄抬起头来,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得清楚那人被杨宸手指也没有闪避,反倒是怒目更甚一分:“他们的眼睛里,是恨不得将本王碎尸万段,刚刚那个孩子眼里也有,只要他们恨本王,大宁和廓人,早晚还有一战。”

“王爷害怕么?”

“不怕”杨宸斩钉截铁:“本王杀的人够多了,等他们站起来站到本王跟前时,无非是一决生死,没有底气的恨,狗屁无用。”

是夜,廓部下起了连日的暴雨,让楚军班师的路途曲折难行,田齐献出了廓部北面三县之地,转头便命人将曾经收留了萧玄的阿蛮部斩草除根,最后一个阿蛮人,带着乱世之中并不能用来保护自己的善良,跳下了大海,摔死在了惊涛骇浪掩盖的岩石绝壁之上。

大军从瓮城往北撤去时,在阳明城里被徐知余设计多留了三日的朝廷钦差刚刚出关,李飞遣人先于杨誉三人报与了杨宸。因为杨宸身上肝瘟复发,宇文雪以性命相逼,将杨宸从班师的大军之中带走,改道海州班师,想借此让杨宸在南疆多留一些时日。离开了阳明城的两人都没能及时收到宇文杰从长安千里加急送来的消息,也自然不知道,天子已经改了诏命。

等着接过杨宸兵马的杨誉和李鼎听闻大军得胜班师,大失所望,对阳奉阴违的赵祁和楚军士卒,也无可奈何,两边人马在廓人的土地上相遇之后,一路上嫌隙不断,洪海与李鼎更是在一众将士的起哄声里,脱下甲胄较量了一番,在公府里长大的李鼎自然不能是洪海的敌手,知道他们是奉天子诏命拿杨宸入京问罪的洪海将一通怨气撒在了大宁驸马李鼎的头上,尽管赵祁劝阻,洪海仍是情愿领了五十军棍也故意将李鼎揍了一个鼻青脸肿。

被楚藩将士来了一个下马威的杨誉看情形不对,称病不出,唯恐在杨宸没收到圣谕离开阳明城之前,给他们来一场兵变。无奈之下,方羹只好带着麾下的锦衣卫马不停蹄的赶赴海州宣诏。

做了半辈子锦衣卫,方羹见过不少人阳奉阴违,但如杨宸这般从军中改道,以养疾之名在定南卫故意躲着他们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没能作威作福的方羹愈发察觉到了这桩差事的不易,天子胞弟,养疾称病,领军在外,一旦杨宸不愿接旨,方羹不难想到自己的下场。

轻装简行,从平廓关入关时都遮遮掩掩未曾惊扰守城将领的杨宸和宇文雪只带了寥寥几十人,住进了如今是问水阁刺探廓部军机歇脚之地的“福禄客栈”。

今日的海州城比起杨宸初次来时,街道已经宽敞了许多,道路两旁每走几步也总会轻易寻见一家高门大宅,不时还会有华贵的马车经过,徐知余在海州为刺史时,废了这处州城的夜禁之说,故而在城门皆闭时,城中叫卖之声依旧,人潮也依旧涌动。

脱下甲胄,换上了锦衣玉服的杨宸和宇文雪此刻并肩而行,像是那一户富贵人家刚刚成亲正是浓情蜜意的小夫妻,带着一个婢女和护卫在游街赏玩。从更南山那一夜后,杨宸再未生过梦魇,生在心口背面的那道口子,也神奇般的不治而愈,到今日只剩下不过指头一般的大小,颜色也由紫转青。

与其说今日杨宸和宇文雪在海州城里的一举一动是夫妻恩爱的浓情蜜意,倒不如说是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别离之前本该有的恋恋不舍。水路官道之上,摊铺挤挤挨挨的占满了位置,嘴馋的宇文雪在扯着杨宸在一处叫卖酸汤凉食的铺子前落座。

“姑娘是京中人士?”给四人端上消暑凉食的老板用搭在肩上的粗布擦了擦汗,殷勤地在几人身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