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宁朝的史官笔下已经开始以天和二年纪年,庙堂之上风云突变,安分了不到一年的杨智在旦日大朝这一日突然昭告天下:“发胶东道民夫十万,疏治河道,发河南道民夫十万,营建东都,各府道州郡,仓廪钱粮,钧即自取”
皇朝上下,开始隐隐有些不安的时候,杨宸却是称病不朝,轻装简从的来到了阳山脚下。
治理浊水的重任落到了王敬头上,而复建东都城还有重修因晋王作乱被付之一炬的未央宫落到了新任东都留守御史宇文松的肩头,很难不让人去联想,天子这道与先帝休养生息之政背道而驰的诏令在内阁议事中能够通过的缘由。
而楚王接连几日称病,不曾上朝,也让长安城的街头巷尾不经意间开始流传,是因为这些时日有御史们开始为景清鸣起了不平,纷纷上奏请求杨智令刑部和大理寺彻查景清急病死于锦衣卫大牢之事。
能够在奉天殿议事的人都是偌大皇朝里来自五湖四海的聪明人,楚王回京不久,景清勾连辽逆意图杀入长乐宫挟持先帝之事东窗事发,当即下狱,下狱当夜便急病死于狱中。究竟是谁让一个朝廷的二品大员这般卑贱的死在三法司会审之前,人们不难猜到。
可猜到了,为何早些时日上奏为景清之死鸣不平,偏偏选在了武安殿议事之后,楚王称病不再上朝之时,总归是令人浮想联翩的。
长安城里,春天生机勃勃的气象,正在变得微妙。
已远在阳陵的杨宸无暇理会京师之中的动荡,杨智是天子,要如何折腾大宁的江山与他这位楚王殿下关系不大,他只需将杨智交代的事,办得漂亮而妥当便好。
离开长安让杨宸得以短暂地避开那些尔虞我诈的庙堂计量,从京师北上,杨宸和青晓走得不快不慢,用了整整五日,方才走到了阳山之下的阳陵驿。
本可以趁着夜色入阳陵的他却选择在阳陵驿停下,没有着急进山,带着自己的一队侍卫,趁着阳山之雪尚未消融殆尽,而春色已经隐隐冒头时,纵马驰骋,打起了猎。
一块“长安府”的腰牌和长安府合上大印的路牒让阳陵驿的驿丞不敢怠慢,但他总觉贸然造访阳陵的这群人来得蹊跷。
一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公子,是如何能有制甲精良的一队骑军侍卫护卫左右,若是出自公府侯门的将种子弟因为先祖在阳陵之上附葬先帝陵寝而前来祭扫,又为何会用长安府的路碟与腰牌行旅。
“大人,那位公子回来了”
奉他之命盯着杨宸一行的差役回来复了命,刚刚得任阳陵驿丞的薛奉便匆匆起身,向驿站之外走去。
按大宁官制,一个驿丞不过是九品的小吏,可因为阳陵驿就在太祖皇帝陵寝脚下,纵然趁着天子亲自来此祭扫得见天颜的机会不多,但那些有先辈凭着功勋陪葬阳陵的长安显贵们他总是有机会多见见的。
这也是为何他的本族要费些气力给他谋一个小小的九品驿丞之任的由来,陇右薛家,在前朝好歹也是和陇右李家相提并论的存在,百年之后,薛家偏房的公子们却已经沦落到散尽家资谋一个九品驿丞的地步。
“哟,薛大人怎么候在此处?”
因为今日亲自猎到了两只野兔和一只鹿,所以杨宸的兴致颇高,还未来得及将手里的弓箭放下即从马上跳了下来。
“下官当不得公子这声大人,真是惭愧了”
薛奉的确有些惭愧的站在一旁,又随着杨宸走进了阳陵驿的大院中,薛奉并不知道,此行来时,韩芳已经源源不断地把阳陵驿的情形写成密报送到了杨宸。杨宸早在入阳山之前就已经知道薛奉乃是陇右名门薛家之后,而且不到而立之年,已经接连落榜两次,无奈之下方才捐资得到了阳陵驿丞,以求走一趟无须科举的终南捷径。
杨宸打心里是瞧不上薛奉这样的世族之后的,在他眼中,若是大宁没有兴科举取寒门之士,像薛奉这样的世族子弟只需靠着家族的名望便能“少壮而举吏入仕,借世族之隆,假以时年。五载为郡守,十年为州牧,一世可至公卿”
听见杨宸的动静,一直在屋子里闷着的青晓也从楼上走了下来,杨宸与青晓身上的高贵姿态让薛奉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了一番好奇。
他好奇杨宸年纪轻轻,妾室都已是这般姿态,娴雅贵重,而杨宸示意他坐下之后,他也才来得及细细打量自己眼前这位“杨公子”的相貌。
薛奉眼里的杨宸,棱角分明,二十岁出头年纪,一双剑眉里已经可以看出些端重老成,玉冠束发,一身的墨色衣衫,配着银丝镶边,粗看只觉面容清秀,目若朗星,而细看却发现杨宸的身上散着凛凛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