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晟摇头道:“我是鲜卑人,骑射本为家传,纵马行猎尚可,真正与人交手则不如中原武人。况且天下之大,豪杰辈出,仍有不少高手隐匿江湖。我武力有限,无法与当世高手比肩,只能退而求其次,欲据实情排列‘武力榜’,供朝野品评。李公子他日必有大成,当助我留心江湖异人,以使此榜相对可信。”
李靖点头称是。
当下,由杜几领了李靖,再过浮桥,住在一间客舍之中,送上饭菜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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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靖早早起来。杜几已将马匹备好,抱拳道:“对不住李公子!昨晚四更,长孙将军接令北归,原本命我送你到青城山,然而小店尚需照料,还请李公子独自前往……”
李靖听他客套,明白长孙晟已安排杜几守卫这个秘密情报据点,不便送他到青城山。当即谢过杜几,骑马出店,径往青城山而去。
成都到青城山不过一百多里。李靖也不着急赶路,让灰马缓缓前行。一路风光无限,尽显天府富庶。待到辰时末,他已经过郫县,进入一片密林。林中有个茶棚,青烟袅袅升起,一身着麻衣的老者正在烧茶。李靖有些口渴,下马进了茶棚,坐在一张开裂的木几旁,正要讨杯水喝,就见一匹灰马飞驰而来,也在棚前停下。马上跳下一人,正是昨晚前来行刺的黑衣少年。
李靖想要回避,已来不及了。那少年走近老者,在他耳旁说了句话,随手塞了一块东西给老者。老者连连点头,逃也似的离开茶棚,隐入林中不见。
那少年接过布满尘垢的茶壶,慢慢烧茶,似乎把李靖当成了空气。李靖几次欲起身离开,但深知远非敌手,与其狼狈丧命,不如就此静观。于是暗中留神,只要对方发起攻击,必作殊死反扑。
但看样子,那少年根本没有和他交手的意思。他待茶煮好,先用清水洗了粗碗,再倒了两碗,一碗先端在李靖面前,再在李靖对面放了一碗,缓缓坐下,说道:“我请你喝碗茶,好不好?”
“好。”李靖这才仔细看他。他的脸在白天更显苍白,如同雪一样白。他的眼睛如同死水,黑漆漆的瞳仁深不见底。挺直的鼻子下面,一张嘴亦是苍白的。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白纸扎成再套上黑衣,如传说中的无常鬼。他把手平放在案几上。那手也如面色一样苍白,指头极长,指节鼓起,如同崖上瘦竹。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他暂时不会动手。
“我知道,你叫李靖。”少年声音虽冷,但与昨夜相比已算温和。“靖,就是静,也是安。你是想安天下?还是安黎庶?抑或自安?”
李靖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谈及自己的姓名。起名李靖,是当年父亲和舅父商议的结果。父亲希望自己内心宁静过上安定生活,而舅父希望自己有平定天下之志,总归不过是父辈期许。这少年从他的姓名提出三个问题,倒让他难以回答。略一思忖之后,答道:“天下也好,百姓也罢,都是虚妄。自己心安,世界自安。”
少年眼中顿时精芒一闪:“两年前师尊问我类似问题,我不能答。你比我小两三岁,却有如此见地,非我能及。”说罢起身作揖。
李靖赶紧回礼。少年重又坐下:“但是,你现在的武功远不及我两年前。我现在若要杀你,你必死无疑。”
李靖虽心头极不舒服,但仍然承认。“尊驾能被长孙将军列为一流高手之上,自然有极强战力。在下愚钝,练武又不得法,在尊驾眼里自然形同蝼蚁。”
少年嘴角微动,显然有失笑之意。“你误解了我的意思。这也是你我之间最大差别——我并非天资胜你,只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练武。”他把双手翻了过来。李靖瞧见,那苍白的手上,满是茧子。那茧结得厚,看上去如同鸭蹼,手掌已看不清纹路。“但是,你除了练武,还潜心习文。相比之下,我便是粗野之人。”
李靖突然对他有了些好感。“仁兄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远非在下可比……”
少年摇头道:“我无恩仇,更无快意。从三岁起,我就习武,但不修文。所谓孔孟之道,诸子之言,在我师尊看来都是累赘、虚假,只有自己去发现、体悟、调查,才算接近真相。”他抬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和左胸:“眼睛看到的不见得真实,但经过内心分析计算,可以作出判断。因此,我所杀之人,都经过周密查察,才下杀手。昨夜最终没有下手,不是因为我有危险,而是长孙晟处于可杀可不杀之间。”
李靖心头一动:“不知尊驾如何判别可杀和不可杀?”
少年道:“你不用尊驾尊驾的,不好听。我叫聂云峰,云彩的云,山峰的峰。”
李靖立即联想到他留下的图案:一朵云,一座峰。于是抱拳道:“见过聂先生……”
少年摆手道:“我是比你先出生两年,但这称呼也不好听。你就直接叫我云峰好了,或者直接称‘你’。称呼跟武功招式一样,越简单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