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寸言立身(上)

越秀见守门的庄丁领人进来,有些警觉,喝停操练队伍,疾步走了出来。还未开口,李靖上前一揖:“在下李靖,拜见越秀姐姐。”

越秀一愣,揉了揉眼睛,见这少年眉目依稀留有几年前的模样,但身材已是高大,几乎认不出了。她咧嘴笑道:“原来是李兄弟!”也不避男女之防,上前抱住李靖,拍打他厚实的肩背,颤音道:“兄弟,真是想煞我们了。”

于是将练武的庄丁们喝散了,拉李靖进了厅中,叫道:“当家的,李兄弟来了!”

里头的软榻上,一位中年人正倚着一张小几看书。放下经卷,看着高大的李靖大踏步走来,微笑道:“李兄弟,想得我好苦!”

李靖想起当年谢船主搭救之情,心头激动,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扑通一声跪下,叩首拜了三拜,才哑着声音说:“晚辈李靖,拜见谢公。”

谢康途亦是眼中蕴泪:“越秀,赶紧扶我兄弟起来,让我好生瞧瞧。”

越秀上前托李靖,然而李靖此时心情激动,身体遇外力来托,下意识作出反应,越秀竟托不起,不由惊道:“这才几年,李兄弟竟练得一身好功夫!”

李靖一听,这才赶紧起来,自往谢康途榻沿坐了。主人命下人为李靖上茶,自己却只饮清水。稍稍寒喧几句,三人心情逐渐平复,一时又不知话题从何讲起。

还是谢康途老成,微笑道:“李兄弟千万莫称我为长辈。你我曾同生共死,你背着我跋涉千里,又在我痛不欲生之时有过教益,岂能以年齿论交?你称越秀为姐姐,而我与越秀是夫妻,岂不乱了辈分?况且现在你身形魁伟,英姿勃发,让老哥哥我好生欢喜。人之相交,贵在相知。越秀,你也坐,咱们三人叙叙旧。”

越秀温柔坐下。李靖道:“直呼仍然不妥。以前称船主,现在已不宜;称谢公,又有点见外,不如称康公,如何?”

谢康途笑道:“兄弟如何称呼,老哥哥都心中欢喜,就依你。”

李靖这才将离别谢康途后发生的事,择要讲了。有些地方说得粗略,谢康途就打断细问。这一聊就是几个时辰,到了掌灯时分。庄中安排了饭食,没有置酒。李靖极为自在,深知谢康途夫妇完全将自己当成自家人,故全无客套言行。

李靖吃罢饭,问越秀:“姐姐在厅前训习壮士,可是为了看家护院?”

谢康途笑道:“来复庄并无宝藏,看护它作甚?只是此处临近边境,突厥人常来,山贼也时有出没,为保护附近百姓,也得有些会使刀枪的青壮方可。”

李靖道:“康公,这‘来复庄’之名,是否出自《易》‘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

谢康途道:“正是。《象》则解为至日,谓阳气经七日已由剥尽而起始复生,后因以称阳气始生。我们行商之人,周而复始,让财货循环,以利官民。此外,此处为大隋与突厥边境之地,却也是商贸便利之处。突厥人劫掠甚多,但也知杀了商人,国中货物流转艰难,恐怕连盐都吃不上,有百害而无一利。故虽地处凶险,反而易于行商。往来交复,商贾之道,是以用此俗名。”

李靖叹道:“康公大才,在下拜服。匆匆几年,必在商贸上大有进益,不然怎能建起如此庞大的庄院?”

谢康途道:“说来惭愧。我与越秀北归之后,先父母相继亡故,谢家虽有些田产,但我南行日久,几近荒芜。先前又无多少余资,大船失火,江州血案,一夜赤贫。故这两年虽靠贩卖突厥马匹获利,但多半用于重建家园和招募人手,才逐步形成这上百家齐聚一处的局面。不怕兄弟笑话,我虽精打细算,但用度甚多,常常捉襟见肘,有难以为继之困。”

李靖见时机已到,从怀中摸出华季堂制作的凭据,道:“请康公收下这张凭据,将来好到长安大兴城利人市提取财物。”

谢康途一时不明就里。李靖便将华清风嘱托之事讲了。谢康途听罢,泪水长流,呜咽道:“我这几年未能继续抚恤船行兄弟家属,惭愧无地。华清风能悔过自新,坦承自己就是凶手,且以一生资财赎罪,也算死得其所。不过这资财太过巨大,我将如何处置?”

李靖道:“古来大商必有巨资起本,方可成就大事。我观南北一统之期不远,长安、洛阳、晋阳、成都、江陵、建康等均有兴盛之象,康公何不招募经商理财能手,先在长安设立总商行,再与诸国通商,将货物通过船只、马匹运送到各大都会?那华季堂也是经商好手,若能合作,亦有助益。如此一来,联合各方商贾,借大隋复兴华夏之机,行商天下,造福百姓,亦可垂范后世,千载留名。”

谢康途收了凭据,抱拳道:“兄弟一席话,令我血热沸腾,雄心再起。特别是开皇三年,当今圣上废除盐铁禁令,盐铁可自由交易且免除税赋,诚为千秋善政。我当按兄弟筹谋,大干一场!”

越秀嫁给谢康途数年,耳濡目染,日渐融入世俗,处理起庄中事务来自是得心应手,训习的庄勇,战力亦强于普通军士。就算李靖这样熟络之人,她在丈夫面前也绝不插话。

待二人把事情说完,她才问道:“李兄弟,主人夫妇回到巫山隐居,我甚为放心。只是越清、越华,从小也算是我和木生带大,如今跟着萧琼,恐怕会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却也无可奈何。李兄弟无意中探知我派秘密,师祖是被萧琼陷害之事,我当秘报主人。然而李兄弟中此奇毒,就算到突厥牙帐寻得那宝象法王,他能否为你解毒?”

谢康途道:“突厥属游牧之民,近年常在代州、恒州一带活动,其主力有南移之势,但真正的‘圣山’仍是都斤山,王庭牙帐建在山下,距此地有数千里之遥,恐怕会有不少险阻。我这里有个小物件,或可助兄弟免去不少麻烦,至少不会把你当成军中细作。”

于是从怀中摸出一块略大于拇指的四方骨牌,用牛角磨成,上刻“寸言立身”四字。

李靖谢道:“这‘寸言立身’四字,恐怕就是康公姓氏的由来,‘谢’字由寸言身组成,立,则为立身处世行商,须有信义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谢康途笑道:“李兄弟解构的是。三年前六月间,突厥各部以及西域诸国商人,得知谢某行动不便僻居马邑,数十商家特来庄上,约定各国之间除了通关官凭,还须有商帮通商凭据。于是我用牛角制作了‘寸言立身’四字为我来复庄通商凭据,告示诸国商家。你有此凭,到了突厥境内,遇事时拿出凭据,虽不至于受到优待,却可免去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