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英国公振旅扫交趾 陈越皇哀兵走老涡(2)

武英殿 钟月玄晖 6167 字 3天前

“遵令!”明军大营里响起了很久没有听到的令人振奋的高亢而响亮的震撼之声了。

三处的一起开花果真令越皇陈季扩应接不暇,岸上敌军不能支持水军,陈旭、蔡福一个晚上即拔除了敌军遍设水中、绵延十几里的几千根木桩,配合张、沐两岸的陆路,一通穷追猛打,把盘踞在月常江中游的敌兵打得丢盔卸甲,狼奔豕突,缴获战船百余艘。张辅又率陈旭、蔡福、方政等诸将前进,到次年初,在神投海又大败敌军,斩俘无算,收复了 大部分府州县。

眼见着明军挥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不断败退的陈季扩又一次感到了大厦将倾的威 胁,但,还有几十个州县打着大越的旗号,纵然屡战屡败,身边一个个气壮如牛的将士鼓舞着,满地烽火的大好形势催促着,谁愿意卑躬屈膝做个受人辖制的布政使而不是挺起腰板的皇帝呢?但眼下张辅突飞猛进的局势,还真让他不再乐观。

二十多岁的陈季扩徘徊在爱子江畔新设的营帐中,战事频繁,没有皇宫,也不敢奢望皇宫了。原本祖辈以种地为生的他,本来与原交趾的王室没有一点瓜葛。黎季犁尽杀陈氏宗族的时候,只要是他认为该杀的,不管是不是宗族的陈姓一律杀掉。陈季扩一家住在距老涡不远的一个孤零零的偏僻山村里,自给自足,几乎和外界没有什么来往,也就没有引起黎氏的注意。黎氏灭亡,简定又起,称帝后实在是没有号召力,听部下的一个士兵说, 这山村里有一户陈氏人家,暗暗观察了一番,最后就选定了这个天庭饱满、颇有些英气的陈家老大陈季扩,以陈天平远房侄子的身份即大越皇帝位。世代务农的陈家一夜之间就成 了声名显赫的皇族。是福是祸呢,谁也不敢说。

陈季扩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优裕了,原来连老婆都讨不上的他如今拥有了一堆年轻漂亮的女人,花天酒地的日子很舒服;但最大的麻烦就是没日没夜地打仗,尤其那个张辅一到, 他的安生日子就没有了,以致简定被俘,自己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降以保全性命。张辅一离开,属下一怂恿,他就反了,逍遥了一年多,如今,又被张辅追得一路南窜,都快窜回老家了。这对一个多年种地的人来说,是受了大罪了。他在想,实在不成还降,过安稳无忧的布政使日子,虽不免受气,却不这么心惊胆战啊!但看臣下们的气势,他又不想降了, 尤其是一个叫黎利的小将,不顾重臣们鄙视的言语和目光,语出惊人地说,中国早晚要败亡的,无论如何要皇上撑下去。

撑下去?陈季扩无奈,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中国的败亡,但愿自己不是继简定之后的又一块通向中国败亡的铺路石,但愿自己是那个得到胜利果实的人。天帮忙让他坐上了大越皇帝的宝座,还要人努力才能坐稳这个过去做梦都梦不到的位子。大明皇帝,赶紧叫那个张辅滚回去吧!他在心中祈祷着。

交趾大多数人虽不满中国统治,尤其是厌恶皇帝派的那个颐指气使的小太监马骐的无尽搜刮,但面对张辅大军秋风扫落叶般的进剿,谁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阻挡明军。

君臣们议论国事,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到要害,树桩、栅栏、大象等招数都用过了, 皆为明军所破,没一个奏效,仿佛那个张辅就是陈季扩的,不,应该是大越的一个克星。 简定活着的时候,曾派人入营诈降,想悄悄杀了这个克星,还未动手,就被张辅的卫士识破了,反做了人家的刀下鬼。要对付这个克星,还真有些难。

快一个上午了,也没有议出一条妙计来,总这样没完没了的吵吵也不是个办法。群臣末端、一个皮肤黧黑、两个圆圆的眼睛闪着光亮的年轻小将,似乎已憋了很久,满脸涨红。 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不顾尊卑地大声道:“可否容微臣进一言?”

众人一看,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黎利,回头扫过了轻蔑的一眼。陈季扩也不大信任地轻轻摇头,但国难当头,有人敢站出来说话,难能可贵,哪有阻拦的道理?遂不屑地丢了一句“说吧。”

“皇上,我们面前的爱子江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啊,”黎利因激愤而声音略显沙哑,两条扫帚眉扭结成了一条曲线,两腮的肌肉抖动着,大张着口,似是有无数的话要说。他既欣赏老臣们与大明对抗到底的英雄气概;又遗憾文武群臣面对强敌苦无良谋的束手无策。 自己人微言轻,总抢着说话也不妥。实在看不过了,才仗着胆站出来。

“皇上,众位老帅,”他转圈拱着手,以示对大家的尊重,“爱子江面虽不宽,但水流湍急,臣的意思,既不在江中设木桩,也不在岸边建栅栏,敞开了让敌军来渡……”

“你还嫌张辅追得不快?”不等黎利说完,一个老将甩了他一句。 黎利只当没听见,继续道,“皇上命人在江南岸设下伏兵,备足强弓硬弩;我带人在上游拦截江水,待敌军半渡时突然放水,敌兵受淹大乱之际,万箭齐发,张辅不死,其部死伤也会过半。这是第一道防线。假如敌军过河了,前面二十里就是昆传山,皇上派人在山下设伏,待疲敝的敌兵追来时,让他们再尝尝咱的弓弩,继之以象阵蹂躏,再继之骑兵。 有了这两道防线,臣估计明军就所剩无几了。倘若敌兵还在顽抗,也是强弩之末了,四十里外就是险峻的关诸山,两山夹一川,只用滚木礌石就会解决明军的残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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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利说完,回到站位,低头不看众人惊疑的眼神,也不管它是嫉妒还是钦佩。 这个黎利,就是当年出逃的、黎季犁的庶出儿子、黎苍的幼弟,几年过去,近二十岁的他已成了陈季扩军中一员小有名气的敢拼敢杀的小将,但他还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黎利三步走的方略,让陈季扩读出了大越灿烂的前程,他虽没有读过一天兵书,但几年的征战下来,已略懂了打仗的技法,如此连环的策略,是以前所没有的,尤其是水淹的 战法还真是头一回听到,怎么其他人就没想到呢!想着此前议事时诸将对黎利的斥责,不容他说话的场面,陈季扩真有些后悔,若是早用黎利,说不定张辅早就完了呢!他高兴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水淹敌军加三次伏击,战法甚妙。各位,还有什么高见?” 尔后,众人显见兴奋起来,虽不免有些醋意,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顺着黎利的思路,又将何处拦江、何处设伏等细节完善一番,高兴地散了,各去部署。 得到了敌兵不再设障的消息,打到江边的张辅立即就判断出了陈季扩一定在耍什么花招,面对着一跃而过的爱子江,他久久地在帐内徘徊,忽的记起了建文四年燕军南下时在淮河遭遇盛庸大军阻截、巧渡的情景,莫不是要在水上打什么主意?若学当年直奔上游、 来个“淮河再现”呢?即使敌兵想在水上做手脚,也能一并破解了。遂命陈旭、蔡福做出 了大张旗鼓的强渡态势;命方政、花英率一支两千人的劲旅悄悄向上游进发,果不其然, 猝遇了正在阻江的敌兵,便以迅雷之势突然袭击,歼灭了敌军。

这支劲旅在上游渡江后从南岸东下,三声炮响,杀入尚未部署完的敌军大营,张辅也带陈旭、蔡福渡江冲杀过来,不到一个时辰,陈季扩还未成形的第一道防线就被碾碎了。 明军挥师南下,雷霆万钧,杀到昆传山,来不及部署的敌军匆忙间挥象阵来战。有了当年与象阵对垒的经验,张辅集中弓弩手,一箭射象奴,再以燃火之箭射象鼻,象群受伤大惊,自相践踏,陈季扩的第二道防线又破了。 明军追至关诸山,已是逃到这里的陈季扩哪里来得及布阵,连妻儿老小都被明军俘获,只身越过国境,逃往老涡深山中。 什么连环伏击,怎么没见水淹敌军,难道敌军是被大水冲到眼前的?该死的黎利跑到哪儿去了,你是想让本皇死了,你来取而代之?堂堂的越皇陈季扩栖身在一个破旧的山洞里,百转愁肠,千万思绪,此时若见了黎利,真恨不能一刀宰了他。再看身边,只剩下无 精打采的十几个卫兵,还大多挂了彩,东倒西歪。皇上没有了皇上的样儿,卫兵们也都不 像卫兵了,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人因伤口化脓而泛出阵阵恶臭。

气候潮湿,阴雨连天,洞里到处滴着水,没有一片干燥地,陈季扩的头顶上用一块油布接着,把滴水引到身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满耳都是疼痛的隐忍和有气无力的叹息。 哀伤像一股股恶气,弥漫在洞里,将越皇陈季扩的十几个人牢牢地罩住。山下,蔡福的大军若杀上来,谁还有气力接战吗?

入夜,雨更大了,洞外哗哗的流水声淹没了虫鸟们的惆怅,疲惫已极的越皇君臣在无 边的饥饿中沉沉睡去,这一睡,就再也不是他越皇的天下了。待他们被嘈杂的吵嚷和威严的恫吓声惊醒的时候,睁眼看时,全洞被火把照得通明瓦亮,明晃晃的大刀就架在脖子上。 洞口,两个特大号的火把中间,一个雄武的将军威风凛凛,手扶佩刀,在低他一头的火光中更显威猛高大,仿佛一座金刚。

“滚起来,”蔡福大吼着,用脚踢着眼前的一个敌兵,“陈季扩,”他冲着油布下的越皇喊,“这一次,还向我大明皇帝乞封吗?还当你的交趾布政使?”

陈季扩低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听凭人家摆布吧!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直奔洞口的蔡福,蔡福“啊呀”一声,下意识的向左闪,那支剑深深刺入他的右臂中。护卫眼疾手快,甩出一柄飞刀,藏在暗处的越兵登时毙命。

蔡福大吼一声,拔出利箭,一股殷红的血柱涌出来,也顾不上了,“都给老子绑了, 捆结实,免得他的手脚还不老实。”

卫士上来,给他扎住失血的伤口。至此,陈季扩及藏匿在这座不知名的大山里的所有余党被全部抓获。

又是四年苦战,无一败绩,张辅第三次还师奏捷,声振寰宇。奉天殿外,仪式之后, 永乐大为兴奋,对这个年近四十的皇亲再次投去了赞许和无比信任的目光,命张辅返回南疆,配征夷将军印出镇交趾。

张辅在交人心中不可动摇的战神地位牢牢地固定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惹他,无异于自取灭亡。所以,他的大旗在这里,整个交趾就安如泰山,青山还了青山的本色,连水流都安静了。有张辅镇着,陈洽协助黄福,布、按两司的运转一切正常,该交税的交税, 该选人的选人,该诉讼的诉讼,全交趾都在修复着战乱带来的满目疮痍,眼见一个大好的形势就要到来。不知为什么,第二年冬天,皇上一道圣旨,召张辅回朝听命。陈旭、方政、 花英等大将,黄福、陈洽等大臣皆唏嘘不已,连交趾的百姓都不愿再乱了,赴军营挽留。 皇命难违,张辅和众人洒泪而别。

张辅离开交趾,终于等来了机会的黎利首先跳出来发难,交趾又乱了。这一乱烽烟四 起,再无法收拾,十几年后,堂堂的大明不得不偃旗息鼓,灰溜溜退出,黎利真的替代了陈季扩,成了越皇。

“遵令!”明军大营里响起了很久没有听到的令人振奋的高亢而响亮的震撼之声了。